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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在她梦境里流水般飞过,恍惚间是她和嫂嫂一起出门的花朝节,她被庸宴提着领子扔到江蕊的船上。

江蕊她老爹江法那时候还没现在这么招人恨,他让江蕊把秦桥带回了江家修养,这一天的晚些时候,庸宴上江家的门来接她了。

梦境里,秦桥隐约觉着,这时候来接自己的人好像不应该是他。

所以她问:「我嫂嫂呢?」

少年庸宴穿着一身青色的常服,已隐隐现出属于男人的可靠:「太子妃遇刺去世了。」

秦桥要跑去港口,被少年庸宴拦下扣在怀里:「秦桥,听话。」

秦桥说:「不对,不对,有大哥在,怎么可能让嫂嫂受伤?我哥呢?」

那像是庸宴的声音,又好像不是,重重迭迭的,眼前的人一下子成了穿着太学衣裳的瓷学,眼圈通红,手里拿着一道明黄的圣旨,站在妙都城外对她吼道:

「太子哥哥死了!死在东肃人手里了!」

秦桥看见那个十几岁的自己把圣旨摔在地上:「你让开!我要进宫见陛下!」

瓷学从马上跳下来,死死抱住她:

「你听我一次,拿着这道旨意去给殿下守陵。」

秦桥不管不顾地要挣开,疯了般又哭又叫:「然后呢?他把四哥派去战场上做什么?大哥二哥死了还不够,是不是要把我们所有人都搭上才肯罢休?!他在做什么,他为什么不来?难道让我哥魂散在血肉场里,走的时候也看不见亲生父亲吗?!」

「秦桥,秦桥,」瓷学眼里也都是泪水,几乎是哭着哀求道:「太子殿下的灵柩已经到了,但是今天是徐妃娘娘的产期,你们家最小的弟弟出生了。」

秦桥气得笑了,怎么,多了个小儿子,便可以放任大儿子孤孤单单地死吗?

她挣扎不休,最后是庸宴来了。

庸宴叫了一声桥桥,她便扑在他怀里安静地大哭起来。

少年庸宴说:「你嫂嫂还在皇陵等着,这就启程,我陪你去。」

你陪我,你怎么陪我?

她看见自己木然地跪在祠堂里,耳边一声接着一声,四哥走了,五哥走了,最爱笑的六哥也走了,最后是天天跟在后边叫她姐姐的瓷如意。

出征时瓷如意还不到二十,因为他出生的时候,太后和先帝都觉着这就是最后一个孩子了,就始终把他当小孩养着,只给了个小名叫如意。

谁能想到皇室最后打空了,打得将如意也逼上了战场。这个小儿子没让先帝失望,他一手把着大荆国门,生生在东肃的绝对实力下抗了四年。

四年之后,督察院首秦桥,在内阁收到了他的死讯。

她不再是那个只会用哭叫来发泄情绪的小女孩了,收到消息那天,她和先帝并排站在流水淙淙的御花园里。

秦桥:「三哥你不放心,阿愿又太小了,我去吧。」

那时先帝的脊背还是挺拔的,只是已经瘦得不像样子。他听了这话,却风马牛不相及地问:「你和庸家的小子怎么样了?」

秦桥忘了当时自己如何回答,只记得说是挺好的一类的话。

「哦,」先帝说:「想去他们家当国公夫人吗?」

梦里的秦桥警醒起来。

这么快就到了这一天吗?

先帝没有等她回答,自顾自地说:「阿房啊,你这些哥哥走了,你觉着他们心里有怨气吗?」

秦桥说不知道。

先帝又说:「没有的。我瓷家的儿子,除非他自己选了这条路,否则我不会逼迫他们非要做选择。我是他们的老子,但老子也不能替儿子做主。因此他们走了自己的道,我心里虽然痛,却也替他们觉着痛快。」

他慈和又严肃的目光看过来:「阿房,你上战场没用,你不是打仗那块料。大荆三十三州,你做御史的时候都走过了;朝堂六部和都察院,你也多多少少都有了解。秦桥,我问你,你现在知道自己是谁了吗?」

梦里的秦桥听见自己说:「还不是你让我是谁就是谁?阿爹就不要说这样冠冕堂皇的话了。」

先帝没有生气,只是包容地说:「阿爹看着你长大,只是希望你明白,什么江山故土,说这些都没有意义。」

他悠远的声音恍惚间和庸宴的声线摺迭起来,像命运在冥冥中天音般诉说:

「此前千年没有大荆,此后千年也不会有。人活着只有一个使命,那就是活成他自己。」

「阿房,你若愿意嫁进国公府,会是个不怎么像样但总归不离谱的主母。」先帝的声音似乎是带着点他这辈子也脱不开的戏谑:

「但你如果在朝为官,阿爹这双眼还没昏花,已能看到你成为托承国运的名臣宿相,将来万代青史之上,必定有你秦阿房。」

「孩子,阿房,你自己选吧,无论你选什么,阿爹都支持你;别去想什么家国,甚至也不必想那些已经走了的人,这是你自己的一辈子,你只需想你自己。想你要怎么活成你的使命。」

然后秦桥就做了她这辈子最重要的选择。

那个夏季的最后一天,她怀里揣着瓷如意出征前亲手给她削的小木头兔子,把庸宴约到了大理寺门前的那棵花树下面。

「要不算了吧,我们。」

那时候她太年轻了,还不知道自己放弃的到底是什么,她手里摩挲着那隻兔子,脸上无波无澜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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