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扶尔在乐司庙待了一天,在那里,没人把他当国相大人般尊敬,各个都忙着自己的事情,前来颂福的人太多了,根本就顾不上他,他倒也正好图个清净,站在一旁帮着记福抽籤,一天都没閒下来,没閒下来自然也就没时间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不过现在,夜静了,人也散了,月亮悄悄地爬上来了,被压抑的那些情绪也跟野草似的向外冒,控制不住。
扶尔坐在小院子里,脱下靴子用脚玩儿池子里的水,发着呆空想,不敢让自己閒下来。
也不知道方丈什么时候走到了他的身侧,看了他一眼,难得地开口关心道,「冬日里水寒,你身子骨弱,这样,难免生病。」
扶尔被拉回了现实,但抬头看向他时,眼神仍是钝钝的,过了一会儿,神思完全归位后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脚尖,笑道,「方丈放心,我心里有数。」
他需要一些外界的刺激来帮他忽略掉心中的异样。
方丈站在他的后面,低头问道,「今天不回宫了?」
扶尔晃了晃腿,有些心不在焉,「……不回。」
方丈平日里从来不主动理人,就算开口也总爱说一些扶尔听不懂的话,今日已经主动开口两次了,还都是关心他,这倒是让扶尔心头一暖,抬头说道,「方丈,您不用担心我,我没事儿的。」
「……」方丈拨着珠串的手一顿,说道,「你没事儿,可是乐司庙有事儿了啊。」
扶尔先是「嗯」了一声,而后才又惊讶地抬起了头,「啊?」
扶尔赶出去的时候,乐司庙的前前后后已经围满了御林军,外围还有不少的百姓在看笑话,讨论的声音不绝入耳。
「哎,你说这乐司庙会不会是惹上什么事儿了?」
「那也说不准,毕竟现在偷藏供钱的还少吗?」
「怎么能这样啊!我前不久才刚来过的,那可都是咱们对神仙的敬意。」
「我今天才刚来过。」
「我也是!我也是!还是国相大人亲手帮我记福的呢。」
……
扶尔藏在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走至裴宇面前问道,「这怎么回事儿?」
裴宇低头道,「回国相大人,皇上说接您回宫。」
这哪是接他回宫啊?这明摆着实在要挟他:要不回去,要不御林军陪他一起留下。
混帐!
扶尔又看了一眼围着的人群,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了下去,今天晚上的事情绝对会对乐司庙造成不好的影响,若是再这么待一晚上,明天的风言风语不知道都该传成什么样了。
裴宇第一次见扶尔生气的样子,不由得暗自咂舌,这国相大人生起气来,怎么比皇上还吓人啊?
又过了一会儿,扶尔似是平静了些,对着他道,「走吧。」
裴宇闻此立刻吩咐收列,一行人又浩浩汤汤地排成了队,静等吩咐。
「请留步!」
方丈的声音在背后传来,扶尔的脚步一顿,满身的冷气在回头的剎那藏了个干干净净,似乎又变成了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他从不把气洒在无辜的人身上。
扶尔道,「方丈,今天给您添麻烦了。」
方丈看着他嘆了口气,摇了下头,转着串珠问道,「你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的那句话吗?」
扶尔睁大眼睛,一瞬间明白了方丈说的是哪句话——情不知所起。
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充满阳光的午后,他看着手里的小禅珠,几乎要消融进光里的模样——那一刻,他的心灵无比地靠近神性的澄澈。
也就是在那一刻,他听到了老方丈梦呓般的这句,「情不知所起。」
却并没有下解。
方丈说,「今天我还有句话要告诉你。」
「生死情爱全系在一条线上。你曾因为什么最靠近神性,也必定因为什么将要——万劫不復。」
许嘉是在用晚膳的时候才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儿的,中午王若昌说扶尔去乐司庙的时候,他并没有在意,以为只是扶尔閒着无聊想溜出去玩玩儿。可是到天黑了都没回来,这明显就是在躲他了。
脑海里又浮现了昨夜里的那个吻。
想到这儿,许嘉心里莫名地有些委屈,明明是扶尔主动的,怎么到头来,还让自己做了冷板凳。
啊等等——所以扶尔记得昨天晚上的事——所以他昨天晚上真的没有喝醉——所以——
所以那个吻,是扶尔真的想亲他,并不是酒后乱性。
许嘉心里「叮」一声,像是有人拿着钟在他耳边敲响,震到灵魂里的声音不断迴响,不绝入耳,又像是走着走着一脚踏空,后来才发现是掉到了棉花层里,又软又舒服。
所以……为什么跑了呢?为什么躲着他呢?
害羞?
许嘉摸着下巴想了半天,也只想到了这么一个原因。
那扶尔现在是不是在乐司庙等着他去接他呢?那自己是不是该给扶尔一个台阶下啊?毕竟这哥哥这么爱害羞。
想到这儿,许嘉的心里跟在蜜罐儿里泡了般甜丝丝的,扬手就吩咐周顺让裴宇到乐司庙去接人,周顺还问过他,这样会不会影响不太好,反而会惹扶尔生气?
但许嘉信誓旦旦地说没事儿,去就行了。
反正人又不是不想回来,阵仗就是走个形式,就是想让扶尔知道——他很想他。又不会一直在庙口列着,哪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