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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太危险了。」关潜声音紧绷。

「我又不是没探过河底。」

「那能一样吗?!」

什么河能比得上黄河?

饶是他见多识广,也曾亲治过黄河水患,初至此处时仍是被咆哮的巨涛震得头皮发麻。

决口处的水流更是汹涌如万马冲腾而来,连带着河底的暗礁,稍不留神就让人粉身碎骨。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关潜起身往外冲,「就不信我磕不过那几头蠢驴!」

「义父!」萧屹拦住他,顺势跪下,「灾情日益严峻,夏月里雨水又多,若是再赶上暴雨,就真的难以回天了!况且官家还特意命我亲探水情——」

他一提这事,关潜面色更是黑成了河中的淤泥。

然而转瞬之间,他身上怒气尽消,只剩下浓重的疲惫,声音也忽然轻了下来。

「你们说,他怎么就不换一家人祸害呢?」

姐姐去世还未满百日,而他的这位姐夫丝毫没有顾及他正经历丧姐之痛,没有顾及家中老母幼侄正需要他照顾,一朝下旨,将他派来河北治水。

秦淮河的水,从未像离家的那个秋天一般冰凉刺骨。

说到底,那个秋天,离他而去的,又何尝只有长姐一人?

「松澜,你也不用拿那一位来压我。说到底,是你自己心意已决。」关策神色凝重,「如此急进以致于莽撞,这...可不像你,是否有什么为父不知道的隐情?」

萧屹几乎是不自觉地捏了捏腰间荷包,多日水汽侵染,松子琥珀糖早黏到了一起。

「个中隐情,请容儿稍后再禀。唯心中所愿,望义父成全。」

关策心中长嘆,他和赵锦对视一眼,还想再劝,「松澜——」

「义父。」萧屹打断他,「您难道忘了,当年是在何处、因何事救下的我吗?」

关潜一怔,思绪不受控制地回到十三年前那个下着暴雨的秋夜。

他从秦淮河里救上来一个孩子。

那样一个多事之秋,关潜连逢打击,万念俱灰,可谓自顾不暇。

因此他救了那个孩子,却根本没想要带在身边,只想着等他康復,就在下一个码头靠岸时,派人将其送到当地府衙妥善安置。

且看那孩子瘦弱的样子,关潜甚至以为他撑不过去,直到三天过后,池军医来报他醒了。

破旧的衣衫早已经被换去,周身也被梳洗干净,只剩下一张瘦得脱相的小脸和宛如枯草的发质,昭示着那孩子贫苦的命运。

然而那双眼睛——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却仿佛根本未被命运磋磨过,既不麻木,也无怨怼,而是映着烛火光彩熠熠。

那一瞬间,关潜几乎不敢以自己盈满死气的眼睛与他对视。

「你叫什么名字?」

「我、咳咳我没有名字,爹娘没给起,大家都叫我萧五。」

「怎么掉到了河里?」

而他说出来的理由,在场所有人都不相信——他跳入水中,是为了救人。

「可是我没救上来,那位娘子...应该...应该已经......」

然而,他真诚的语气和眼泪又让众人不得不相信,这个七八岁的孩子,居然真的是因为救人而险些丧命。

这样不自量力,又这样纯真赤诚。

满船舱的老少汉子不知道如何哄一个哭泣的孩子,最后还是他自己一抹眼泪,「郎君,我听大家都叫您『将军』。我没有家,也没有亲人了,能跟着您去当兵吗?」

「为什么想要当兵?平常人都争着逃兵役。」

「我当了兵,就能变得更厉害!厉害了就可以帮很多人,救很多人!也许、咳咳也许就能救下那位娘子了......」

他的声音很虚弱,却很坚定。

良久,关潜点了点头。

而后他做出了震惊在场所有人的举动,当场将这个孩子收为义子。刚二十出头的郎君明明还未成亲,怎么就突然急着去做父亲?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这是何意。

唯有关潜自己知道,救下这孩子的那一天,恰好是他骤然失去一切的那一天,是他决意此生绝不娶妻的那一天。

好在,苍天到底施舍了最后一丝丝善意,没有将他逼至绝路,给他送来了一个好孩子。

「为父给你起个名字。」

他自狭小的船窗向外望去。

晦暗的天地之间,云被暴雨撕碎,水鸟尖叫着疾飞,残破的木叶呜呜翻卷着,最终仍是难逃下坠。

目之所及,唯有两岸青山屹屹,在劲风巨浪中仍巍然耸立,寸步未让。

「萧屹。」

于是关潜说:「你以后就叫萧屹。」

自这一日起,萧屹有了名字,也有了父亲。

无论哪一样,都是梦中才敢妄想的宝物。

没念过书的孩子翻来覆去默念那个名字,终于忍不住红着脸问:「义父,这个字是什么意思?」

「屹,山貌也。」

关潜轻拍他后背,碰到锁链一般嶙峋外凸的脊骨,「是指山峦...站得顶天立地的样子。」

......

「还有您给我起的名字。」

萧屹的声音将关潜自无边秋雨中拽出,穿过经年的时光,他又一次抚上义子的后背。

完全不一样了。

任谁也看不出来的,眼前这个年轻人居然是当年那个羸弱的孩子。他的头髮已经像千里良驹的鬃毛那样健康润亮,每一缕都焕发出充沛的生命力。他的身形已经长得比父辈还要高大强壮,就算这么跪着,也没比自己矮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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