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饼的手微不可查地紧了紧,她罕见地有些愣神。
乞儿瘦弱,头髮又沾满了污糟的泥灰,面无血色仰躺在地。若不是凑近细看,真的难以分辨是男是女。
“殷姑娘,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站起身旁观了一切的任言渊忽然开口轻声道:“这孩子,恐怕我们不得不将她暂时带回客栈。”
这句话犹如醍醐灌顶,让殷红袖一瞬间便清醒了。
透过刚刚这一回交手,她也能察觉到那两条丧家之犬实在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刘明诚更是个心狠手辣气量狭小的小人。若她们二人只是将孩子遗留在地,难保不会被刘明诚会暗中抓走以泻断臂之仇。
人性可无法揣测。
本就是因他们二人引起的无妄之灾,任言渊想的极有道理。
又慢慢从记忆中走出一个黄衫女子,脸庞泪痣未曾添几分悽苦,只是眉眼含笑道:“哎呀,真是好俊的丫头!是饿好几天肚子了吗?”
“多谢任大人提醒,那便带回去吧。”
殷红袖眼睛从未离开过地上孩子一瞬,说完后伸出双臂轻轻抱在怀中。
任言渊站在一旁目光灼灼,此刻,他只觉得这位红衣女子温柔的要命。
再未想其他。
直到他们二人之后再无波折回到客栈,当头看见郑思淼一脸戒备持枪守在房间中,才知刚刚将孩子带回的冒失决定,并没有错。
在麻烦找上殷红袖二人前,原来刘明诚和木铎已带着大批弟子来过了。
殷红袖颦眉道:“他们二人可有跟你动手?”
这二人修为放眼天下间,实乃一等一的人物。郑思淼底子被郑怀仙打得极好,只是尚不能将家传内功和折衝枪法化为己用,真要与那二人动起手来,勉强能撑到百招之数。
也只是百招而已。
表面看,纷争因那夜死掉的两位囚牛寨和碧游宗弟子而起,这二人竖了面为弟子出头报仇的旗子,可不见得真是如此。
换句话说,那日幕后黑手能请动宗门弟子出手,那这两位一宗之长到底知不知情?
无论如何,郑思淼能安然无恙坐在此处,确实不合逻辑。
“动手了。”
郑思淼眼神兴奋,但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道:“我很有自知自明,真动手我可得马上风紧扯乎跑了。但跟那两位动手的是本无和尚。”
殷红袖诧异极了,一时不禁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这边,郑思淼已经没心没肺地说开了,“我可总算见识到碧桃寺的妙法莲华印了,真是名不虚传!那两位可没在和尚手上占半点好处,一人跟本无对了一掌,就被轰出客栈大门了!”
话音未落,任言渊便询问道:“这位大师可有说什么?”
郑思淼摇了摇头:“那倒没有,我都快怀疑这和尚是不是修闭口禅了,替我接下一招后啥话也没有,就干脆上前动手了。”
原先只以为本无和尚是个萍水相逢的武林高手,竟会主动插手他人恩怨。
实在让人不解。
殷红袖暗自警惕,风轻云淡道:“我们对此人所知不过是故事中的那个本无,此人秉性如何,我们一概不知。想多也是无用。”
话说的有理,任言渊便跟着道:“暂且只能如此了。”
为避免再起其他争端,三人就让掌柜将午膳送到房中。
用完后,郑思淼这般性子跳脱的人在房中可呆不住,左右抱的大腿殷红袖在客栈坐镇,就又跑回客栈圈起的后院,体会着清晨殷红袖给的指点,再度勤练起来。
而对于任言渊这样的读书人来,却是偷得浮生半日閒。
这三年在瞿县任县令以来,可称得上事必躬亲。下一步要怎么走,还得看明日能从越州官府处探听到什么消息。而一路行来,极少有这么安稳的时刻。
他便从行囊中,找出一本古卷,安静地看起书来。
殷红袖坐在床边,捧着茶盏静思,她本不是善与人交际的性子,若有可能宁愿缩在师门藏经楼后院的大石头上发呆一天一夜。
桌上还有两张冷硬的葱油饼,殷红袖时不时望向床榻上的乞儿,有些彷徨。
这孩子可有八岁?
而她遇到师父柳青竹时,不过刚满六岁。
苏州城外的破败寺庙,四壁萧索,一片荒凉。
正堂摆着一尊古老的观音菩萨像,神像虽有些残破,但菩萨面容依然和善。这是小红袖能在每一个漆黑阴森的长夜,独自渡过的慰藉。
即便是温暖醉人的江南地界,入了冬也可以冻死无数衣不蔽体的贫民。
自从阿爹冻死在入冬那夜,她便未再吃过东西。
不过六岁大的女童,既争不过年岁相仿的男童,也争不过行乞多年的老人。
那日是城中善人布施的最后一日,也是她能活下去的唯一机会。善人慷慨,不论身份,任何人只要前去都能领到两块白面馒头。
刚到手的馒头还有烫手,烫的掌心生红,但小红袖依然舍不得放下。她将馒头藏在怀中用只剩下几条烂布的衣裳做遮掩,心中不住默念菩萨保佑,观音菩萨保佑。
还没能走出十步远,就被一位瘸了腿的老乞丐轻易看破她的拙劣伎俩,一根根粗暴掰开小红袖的手指,将馒头不费吹灰之力地收入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