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了停,神色恍惚,又带着点茫然,然后,蓝沛轻轻一笑:“结果来了黑崖星的分院,一晚上就死了三个。”
那天晚上,正当年轻的蓝沛蹲在地上,抱着头自怨自艾时,病人家属走过来了。
“手术前,我就劝过他们,我说黑崖星的条件真的太差了,还是让病人去首都星的医院吧,实在不行就去直辖星球的医院,那样希望也更大一些。但是他们都不肯,那种病情如果要做空间跃迁,需要特殊的急救舱,费用非常高,三个病人家里都很穷,拿不出那么多钱。他们像中了邪似的信任我,就因为当时的院长和他们说,我是从首都星来的,是灵魂治疗中心的主任。”
蓝沛还以为,病人手术死亡,家属们会愤怒爆发,衝上来把他这个主刀医生揍一顿。但是,没有。
“他们排成一排,给我鞠了个躬。”
蓝沛说到这儿,停下来。
更深的沉默,瀰漫在他身后那些年轻医生周围。
“那是我在黑崖星上,最糟糕的一个晚上。”蓝沛故意让语气轻鬆起来,“那之后就开始慢慢走上坡路了。”
“蓝医生,我真的很佩服你。”左海洋又重复了一遍,他的语气,非常真诚。
那天晚上,大家就在野外露营,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帐篷,他们把帐篷围起来,在中间点燃了篝火,以驱赶山间的寒气。
这期间,蓝沛又教他们如何保护篝火不熄灭,如何高效地烤熟食物,如何把帐篷安置在安全的位置……
比起蓝沛的老练,左海洋这群人活像从没出过家门的小朋友。
左海洋笑道:“我现在,有点庆幸和蓝医生一队了。”
其他队员也纷纷点头称是。
蓝沛也笑道:“小霆也会这些的。他四五岁开始,就跟着我到野外急救了。”
左海洋好奇道:“四五岁能干什么?走都走不稳。”
“小霆早熟,什么事教他一遍他就会了。而且叮嘱他不乱跑,他真的就不会乱跑。”蓝沛说着,又有点不好意思,“我不放心把他一个人留在医院,黑崖星早年治安不是太好。”
这么多年,父子俩是怎么相依为命走过来的呢?左海洋忽然想,难怪沈霆会对蓝沛钟情,他们从来就只有他们彼此,一直都是如此,在那种艰苦的四面为敌的环境下,他们必须拼命支撑对方才行。
两匹天麟在左海洋身边耳鬓厮磨,发出温柔的鼻音,左海洋慢慢抚摸着天麟首领柔滑的皮毛,他望着守在篝火边,依次给众人添开水的蓝沛,一时有些出神。
蓝沛比左海洋年轻好几岁,二十年前,他留给左海洋的印象很单调:就是个冰冷的不爱讲话也不喜欢笑的医生,仅此而已。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左海洋的印象又有了改观,他发现,蓝沛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尤其那双灰色的眼睛,温柔永远深藏在平静之下。不管什么时候你看见他,心里都会觉得很舒服,像暴烈的夏日里,偶尔吹过来的一阵清风。
左海洋知道苏湛那几个心里不服气,认为自己偏向蓝沛,左海洋不否认这一点,甚至相当泰然。
他是偏向蓝沛,可以说是喜欢蓝沛,他喜欢蓝沛的那种气质,干净而且优雅,有时候看他低头整理衣服,就像一隻鹤在整理自己的羽毛。
今天在路上,他听蓝沛讲了那么多在黑崖星的过往,这让左海洋深受震撼。他知道内心受伤是怎么回事,他和蓝沛同样是突然失去爱侣,同样是痛不欲生,但是左海洋觉得蓝沛比自己坚强。
这些年来,他总是在逃避,逃避过去的伤痛,然而蓝沛不逃避。
这个男人像只受了伤的鹤,找到溪水,忍着剧痛,仔细洗刷沾了血的羽毛,就算受伤这么重,他也不会任凭自己颓在泥里,一蹶不振。
左海洋的内心忽然升起强烈的渴慕。
他想成为蓝沛这样的人。
白天跋涉了一天,大家都非常累,左海洋却说他睡不着,索性让他来值第一班。
众人都睡下了,左海洋走到自己的天麟身边,落羽没有在主人蓝沛那儿,却和丈夫依偎在一起。左海洋蹲下身来,摸了摸落羽洁白的皮毛,落羽睁开晶莹的大眼睛,温柔地看着他。
这时,左海洋看见落羽身上的通讯器在亮,他伸手按开了通讯器。那边立即传来一个声音:“蓝沛?”
是沈霆,声音细细的,大概是在夜间不方便打搅其他人。
左海洋有点尴尬,他起身想去叫蓝沛,但发现蓝沛的帐篷锁上了,这说明他已经睡了。
沈霆在那边又轻轻喊了一声:“蓝沛?”
“呃……”左海洋刚刚应了一声,沈霆就鬆了口气:“我还以为你睡了呢。”
左海洋摸了摸鼻子,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今天过得怎么样?路上累不累?嘿嘿,有没有想我呢?”沈霆的声音很低,充满柔情,“我很想你。”
左海洋无声地嘆了口气。
“你们那边怎么样?他们对你好吗?左海洋有没有让你多干活儿?要是他欺负你,你要告诉我。”
左海洋揉着额头,他嘆道:“沈秘书,我没欺负过蓝医生。”
那边顿时陷入诡异的沉默。
左海洋心中暗笑,他又道:“蓝医生已经睡了,需要我把他叫起来吗?”
那边咳了一声,声音恢復平静:“哦,不必了。刚才很不好意思,议长,对不起。”
“没关係。”左海洋说完,又恶作剧地加了一句,“要我帮你转达一个晚安吻给蓝医生吗?早安吻也可以呀!”
“不用了。”沈霆的声音有点气恼,“议长晚安!”
“晚安。”左海洋忍笑,关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