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八月,入夜了也觉得很热,霍屹双手都放在深色的被子外面,他的手上有很厚的茧和细密的伤痕,但仍然十分好看,骨节分明,跟温润剔透的玉石一样。周镇偊觉得他这人长得好看主要是骨相好,所以这么日夜操心,连年作战也不会显得太多沧桑,养一养就能好。
周镇偊盯着他细白的手腕,脉络分明,青色血管藏在皮肤下面,此时在月光下,看上去冰冰凉凉的。
周镇偊见过他用手握住弓箭或者刀剑的样子,那种汹涌的压迫感足以令任何敌人感到恐惧,难以想象这副身体能迸发出那样强大的力量。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在碰到霍屹双手的那一瞬间,霍屹睁开了眼睛,十分清醒地说:「陛下,我觉得设置新郡很难,国库支撑不起这笔消耗。光凭商业税和财产锐,也只是九牛一毛罢了。」
周镇偊:「……」
他无奈地说:「你非要现在讨论这事吗?」
霍屹幽幽地嘆了口气。
从古至今,甚至未来的君王将相,谁不想要开疆扩土呢,但这笔投资太大了,一般的王朝根本拿不出来。
周镇偊提出来之后,霍屹心里就跟火烧一样,充满期盼,但心里又知道这不太可能。
周镇偊看他不愿意睡,问:「你怎么想?」
「公孙羊他们会反对的。」霍屹觉得陶嘉木必然也不会同意,这种劳民伤财至极的事,十分违背儒学之道——穷兵黩武,劳民伤财,霍屹估计陛下的名声不会好了。
周镇偊道:「那只是主观反对,我们需要解决的只是客观上的问题。」
最客观的问题就是没钱。
霍屹忽然想起周镇偊今天关怀大司农的样子,猛然领悟到,难道那时候陛下就有这个想法了,所以提前给张来潜做点心理准备。
「我以前看过一个故事,说有一种名为息壤的神物,只要一捧就能够生出无数的土壤来。」霍屹嚮往地说:「要是有能够生出无数粮食和金银的土壤……」
周镇偊笑:「土壤本来就能生出粮食和金银,不过需要百姓不断耕种和挖掘。就像被称为神迹的夏王神宫,也是縴夫用石头一块一块垒起来的。」
霍屹:……感觉他们地位翻转了,明明他才是年长的那个。
周镇偊把手放在他的眼睛上,说:「你睡吧,今天太晚了,不讨论这些。」
外面的月亮都已经升到半空了。
刚刚靠着门打瞌睡的起居郎因为里面的声音惊醒,他疑惑地靠过去,听见里面传来模糊的声音,但很快又消失不见。
这么晚还谈论什么?
起居郎纳闷地打开书,在上面添了几笔:陛下与车骑将军彻夜长谈……
第二天霍屹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他下意识伸手往旁边探过去,发现周镇偊早已经离开了。
霍屹心里一惊,他居然比皇上起来的晚!
他猛然翻起身,听到动静的内侍走过来,隔着帘子说:「将军,陛下说你醒来之后可以去麒麟殿找他。」
麒麟殿是皇上经常接见大臣,和内臣会谈办事的地方。
霍屹洗漱之后,匆匆穿上外袍,朝麒麟殿走去。这个时间和他平时起来的差不多,足够他去演武场操练一圈再来上朝。
从寝宫出来的时候,天还是黑的,他一路走到麒麟殿的时候,东边已经冒出了微弱的曦光。
天边是一片放肆晕染的红云,如同昨日晚霞,绚烂至极。
霍屹驻足片刻,转身踏入麒麟殿中。
如今皇上想做什么,一般不乐意和外朝的大臣沟通,自己悄无声息地就做了,不过这次事关重大,周镇偊还是把这事拿到了廷议上,准备和大臣们共商此事。
除了三公九卿之外,尚书令公孙羊,陶嘉木,以及尚书台一批侍郎都在。
周镇偊道:「河套地区自古以来便隶属于大越,昔日夏王朝于此地修建城墙,只可惜年久失修而破败不堪,无法阻挡外族入侵。幸得霍将军带兵重新夺回了河套地区及高阙等地,此地水草肥美,形势险要,朕拟在这里设朔方,五原两郡,迁内地流民于此定居,休养生息。」
「诸位爱卿有什么看法?」他抬起眼皮,注视着大殿内的群臣。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但一时没有人开口说话。
他此时声望已经极高,对掌握皇帝的权力驾轻就熟,在位两年,已经做了很多事,而这一切都是为北伐做的准备和善后工作,例如成立尚书台,建立武库,征收商业税,颁布求贤诏,收拢天下为他所用的人才等等。
周镇偊的政治威望就建立在北伐上,北伐成功,就代表着他越得民心,掌握着更高的统治权力。
大部分人的第一反应自然是反对,河套地区实在太远了,他们大部分人甚至没出过长安城。
所有人第一时间将目光放在慕容丞相身上,虽然如今大家也发现皇帝不乐意参考丞相的意见,但丞相毕竟还是百官之首,应该他出来说第一句话。
慕容丞相耷拉着眼皮,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他这么一把年纪了,只求安稳度过余生,实在没有想和皇帝碰撞一下想法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