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逐渐闷热,霍屹鬆了松领口,暂时离开宴席。他不喜欢喝酒,但酒量是很好的,不过想到听尘道长的叮嘱,他还是有些心虚。
听尘道长带来的药非常有效,从高阙回长安这段时间,霍屹身上的伤口几乎快长好了,虽然还会隐隐作痛,但表面上至少看不出来。
不过当初军臣单于在他肩上划的那一刀倒是挺狠的,即使如今治癒了,霍屹也能感觉到自己右肩使不上力。
虽然可以拿动剑,但再也没法像之前那样运用自如。
霍屹垂首看着自己的右手,这样的话,以后就再也不是秋鸿光他们的对手了。
「你受伤了?」陶嘉木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霍屹看向他,说:「已经没事了。」
「哪儿受伤了?」虽然他这样说,陶嘉木也没轻易放过他,问:「严重吗?给我看看。」
「你应该问我哪儿没受伤。」霍屹放下右手,说:「被军臣单于砍了一刀,不过还是我把他的头也砍下来了。」
陶嘉木喟嘆一声:「这样一来,加上秋将军那边的战报,匈奴至少有三四十年的时间都无力再组织南下进攻大越了。」
「……才三四十年。」霍屹嘆了口气:「这一战,大越投入太大了。」
陶嘉木沉默下来,永久的和平,是如此奢侈而不可求的东西。大越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能做到的也不过这一步罢了。匈奴往西北方向逃窜,过个三四十年,再生两批孩子,就又可以重整旗鼓回来进攻大越了。
就算没有匈奴,也总会有其他的外族势力,大越的地理环境註定它与外族离得很近,这里不是一片与世隔绝的理想之国,自古以来便充斥着天灾与战争。
但生长于此地的民众们,日夜劳作,勤勤恳恳,运用智慧,与所有不公和灾难对抗。
「你一回来我就想找你,但陛下一直跟着你,没事也盯着,我都没机会。」陶嘉木默默地抱怨了一句,小声问:「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陛下为你建立了大司马一职,还废了太尉的职位。如果你算是位极人臣了吧,就连丞相也在你之下。」陶嘉木说:「坐到这个位置,你还想解甲归田吗?」
霍屹沉默了一会,问他:「你是怎么想的?」
「这是你的事,我的想法是我的想法。」陶嘉木虽然这样说,还是忍不住表达了自己的想法:「所有人都能看出来陛下对你的回护之意,从最开始拜你为将第一次北伐,后来你被污衊的时候,他也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你,现在你斩杀军臣单于,立下大功,他也毫不吝啬对你的赏赐。」
霍屹:「……」
陶嘉木认真地说:「至少我认为他能够对你交付信任,他和……越云帝不一样。」
霍屹:「你说得对……但是,我并不想留在朝廷。」
陶嘉木对此并不意外:「你要急流勇退?」
「我离开大漠的时候,其实就觉得自己再也不会去那里了。」霍屹缓缓道:「我是个将军,从小学的都是打仗的本领。我爹没来得及教我如何在朝堂上生存,后来我终于学会了,但那不是我想要的。我能应对朝廷上的波云诡谲,但我不喜欢。」
「从最开始,我想要做的,就是驱逐匈奴,为兄长报仇,现在我已经做到了。」
「除此之外……」
霍屹的声音越来越轻,他陷入疑惑之中。
每个人都有自己想做的事,陶嘉木想要在死前在世上留下自己的印记,他创作了很多作品,被很多人奉为圭臬,赵承想要维持国法严明,甚至不惜采取过激的手段,霍屹也有想做的事,但忽然之间,他想做的事已经完成了。
「你完全可以换一个目标,你活了这么多年,难道就没什么其他喜欢的事吗?」陶嘉木说:「喜欢什么,就去追求什么好了。」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其实好多人,一辈子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就那么过下去了。」
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仅可以过下去,还可以过得挺好。
陶嘉木离开之后,霍屹又在宴席外吹了会风,那些风透过铠甲,带着浅淡的香味,落在他的身上。
霍屹正准备回去,就看到了穿着玄色长袍,长身玉立,站在那里的周镇偊。
皇帝陛下脸上微红,眼睛亮晶晶的,酒液在唇上留下了晶莹的光。他站在阴影下面,将霍屹回头,便笑了一下,大步走过来。
霍屹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
看来他这个主人公没有喝太多酒,皇帝陛下倒是因为兴奋过度而喝醉了。
「你在这里啊。」周镇偊眯了眯眼睛,他虽然不太能看清霍屹的面容,但记得他身上的气息。
那种来自大漠,冰冷又肃杀,但十分广阔的气息。
「正准备回去呢。」霍屹微微抬起头,他的视线从周镇偊的喉结滑到嘴唇,因为心里一瞬间的异样,又只好将视线移到他的眼睛,和皇帝陛下对视。
「回去?」周镇偊意义不明地重复了一句,他忽然说:「好热啊。」
「陛下,您喝了酒。」霍屹觉得他状态有点不对:「回去醒醒酒吧。」
「……嗯。」周镇偊缓慢地应了一声,忽然抓住霍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真的很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