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宫人执了华盖鱼贯而出,一一列在这些小姐身后, 即便如此,仍是有几个没抗住,晕了过去。
司药监的人早早候着将人抬下, 剩下的虽是疲累, 却仍是端庄笑着。
后殿一角,有月白长衫顿立, 片刻方离, 应着那宫人尖利的一声:「进——」
偏殿内, 有茶色身影站在窗口, 离前殿属实有些远了, 并不能听见什么, 只那目光却是遥遥没有收回,半晌, 宫门復开, 那身影才略略偏头。
「殿下。」月白者揭了斗篷,「殿下看来神色不豫。」
窗前人终是回过身来,剑眉朗目, 竟是多日不见的三殿下晋西王。只此番他不过瞧了来人一眼,忽而牵唇:「可笑。」
「什么可笑?」
「本王自三年前认识先生,先生便就以斗篷示人, 今次见得先生,竟亦非真容。」
月白者不以为杵,端是躬身行礼:「殿下是成事之人,草民一介布衣,当不起殿下记得。」
「也罢。」晋西王一挥衣袖,坐了下去,「母后不惜以身体抱恙劝得父皇容许本王归京,想来是先生的主意,先生以为如何?」
「前时离星之事,乃是草民考虑不周,殿下信草民,草民自然不得叫殿下失望。」
晋西王看他一眼,下边人躬着身子,站得卑微,这些年,有陈家替他运筹,各司皆是有他的人在,可那离星事起,祸染晋城,此人却与他言,莫辩。
自小,他便就被母后收于名下,若非是有荣氏,他这般罪人之子,不当得成为如今的晋西王。小时候冷宫中的嬷嬷总也叫他听话,可他成日面对一个疯了的女人,又有什么话可听。
每每被打得皮开肉绽之时,他都只能抱紧自己躲起来。直到有一天,有宫人过来领了他出去,他才见到了嬷嬷口中的,他的父皇。
后来,荣氏过来牵了他的手,与他一块糕点,那是一块松子百合酥,她对他说:「本宫做你的母后,好不好?」
他应了声,便再没有见过那个疯女人。那一块松子百合酥,他攥在手中许久,还是嬷嬷过来道:「三殿下,这糕点不能吃啦,奴婢再与殿下去拿一块可好?」
彼时他摇了头,抬起手一口一口给吃了干净。復又看上时,荣氏对他笑,长这么大,这是头一个对他笑的人,他跟着咧了嘴,唤她母后。
后来,他与东宫一併进军营半年,荣氏与他道:「你是皇子,若是有人打你,你定要树威风还回去,你是本宫的儿子,绝不能受欺负,记住了。」
他是被打大的孩子,与东宫自是不同,只那日军中有人送了百合酥来,说是皇后娘娘送来的,他一时激动,衝过去拿,却是撞倒了前边人,竟是仰桓。
「你做什么?!」有半大的男孩过来搡他,「你怎么推人?」
那孩子力气大,险些将他推倒,想起荣氏的话,他便就起身扑过去,他是皇后的儿子,他不能给她丢脸!
不想那孩子是个练家子,他几次攻而不得,便就寻隙找他打了好几回,最后还是蒋贺将军站出来,将那孩子罚了,原是蒋贺的儿子,见得他被罚,他才自觉赢了,趾高气昂地回了宫。
后来,荣氏便领了这位先生与他认识,道是钟灵谋士,命他勿要言说,好生相学。
此人专攻于谋,他听其言,结识了不少人,这些人不嫌弃其出身,真心为他筹谋,包括陈太师,竟叫他以为,或可登顶。直待一朝回晋西,无人来问。他突然明白,一切不过空中楼阁。
今次復归来,再见面前人,他竟不知晓,自己究竟所图为何。
月白者未等到回復,狐疑抬头,却见那坐着的人揉了揉眉心道:「本王实在烦闷,你想说什么,快些说罢。」
「殿下,殿下看那外头的选妃,心中毫无波澜么?」
「先生继续。」
「殿下,太子妃定,储君既定。」月白者看上,「这些年来,殿下政绩卓卓,哪一桩不叫众臣称道,殿下当真舍得么?」
「提及此,本王要谢先生筹谋。这般卓卓政绩,桩桩乃是先生心血。」
「殿下此言差矣。」月白者沉声,「是殿下有爱民之心,才得以做到极致。前年蝗灾,去年地震,皆是殿下心繫百姓,可到头来这一切,却是算在了成日病在宫中的太子头上,美名其曰代东宫赴前线。」
「现如今,太子痊癒,太子妃成,东宫自立,便不仅仅是辅政了殿下。」
上首未有人声,月白者却是听出他不忿,復道:「草民斗胆,请殿下名言。」
「允。」
只见那人上前一步,跪地道:「殿下名檩,太子名桓。桓乃标以示众,呈前者。檩,乃支而扶持,后佐者。在陛下眼中,殿下做什么,皆不过为了给东宫谋名,殿下——可明白?」
再抬眼,已经能瞧见那人眼中汹涌,月白者便就伏地不起,以头点地。
仰檩伸手抵唇,片刻笑了,只这笑微苦,须臾即逝:「先生想要本王振作起来,与皇兄争位。」
「是。」
「为何?」
「草民乃是钟灵谋士,钟灵者,图天下,防未起之事,辅忠民之君。」
「好一个图天下。」
不知为何,月白者突觉怪异,扬起头来,那人却是已然站起,逆光瞧不清容颜,肩上一沉,只听仰檩道:「那本王就再信你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