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殊颔首,略带揶揄地凝视着他的脸:「怎么又受伤了?」
陆执像是僵了僵,语调平静:「一个意外。」
他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就像迴避昨天那道伤口一样。
段殊挑了挑眉,不再追问,自顾自地握住了刀叉,开始用餐。
陆执白天遇到了什么事,又为什么要特意安排这顿晚餐?
他总会知道谜底的。
金属刀叉轻轻地触碰着盘子,在这细密的声音里,段殊始终淡定自若,专心地处理着盘中的食物,陆执则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明天开始我会搬回来。」
男人冷不丁地向他宣布。
段殊一怔,很快道:「这本来就是你的房子。」
言外之意,陆执想住在哪里是他的自由。
「但是,明天阿年会过来。」
如果他不怕关係暴露的话。
陆执垂下眼眸,手指有力地捏住了刀叉的柄,他的语气沉下来:「别再这样叫他。」
段殊却道:「为什么?」
略作停顿后,他像是单纯好奇地追问下去,并不怕触怒这个天生的□□者:「你会叫他什么?黎先生?嘉年?还是也跟我一样……」
银光烁烁的餐具被重重地放在了桌面上,陡然的响声打断了他的话。
「别再故意激怒我。」陆执的声音是暗沉的,「明天我会让人来收拾你的房间,清空衣柜,你喜欢什么颜色?白色?」
段殊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对□□者而言极为罕见的恩赐。
他仁慈地允许段殊不用再穿那些被规定的颜色。
他不想让自己继续模仿黎嘉年了。
明明已经发现事态超出了控制,却仍要摆出掌握着全局的模样。
段殊笑了起来,一针见血道:「你是不是又喜欢我穿白色了?」
他知道陆执开始改变了,至少他对这个曾经不屑一顾的宠物,做不到干脆地舍去,反而换了一套似乎更有尊严的驯养方式,看起来像是某种关心和退让,实际上仍然是想安排和控制他的生活。
丢掉了黎嘉年常穿的酒红色,就换上陆执如今喜欢的白色。
没等陆执回答,段殊又漫不经心道:「可惜我每天都喜欢不同的颜色。」
「如果你非要替我安排点什么的话……我想要一个陈列柜。」
对于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陆执沉默片刻,应声道:「好。」
然后他们都不再说话。
这顿本该培育浪漫的晚餐,在静默中结束。
芳姨的手艺的确很好,如果换个用餐的同伴就更好了。
在陷入睡眠时间前,段殊这样想到。
陆执的效率很高,翌日上午,衣帽间里的一切东西都被清空,连暗红色的床品都换了新,段殊倚在一旁看着,手中捏着一个不起眼的小盒子,免得被当作杂物清走。
那里面盛着咖啡店老闆写给他的寄语卡片,现在已经有六张了。
崭新的实木陈列柜按照他的要求,摆在了房间里很显眼的位置。
对面的别墅重回冷清,陆执搬了回来,还叫人新添了许多东西。
当他站在门外,审视着这个焕然一新的房间时,格外留意到这个突兀的柜子。
上面异常空荡,只放着两本证书,还包着塑料薄膜,看起来曾经被保存得很好。
陈列柜旁的段殊低着头,细心地拭去水晶奖杯上的尘埃,然后将它放在了柜子中央。
日光将透明的水晶奖杯照得无比璀璨。
大功告成,段殊回眸看他,表情明朗:「我之前不该把它们尘封在床头柜里的。」
「它们应该被光明正大地放在这里。」
耀眼的光芒像密密麻麻的针,刺进陆执的眼睛。
他没有回答,转身离开,嘴角的青紫令人难以忽视。
有些事情正像这块意外降临的伤痕,开始无可挽回地改变了。
下午到访的黎嘉年敏锐地注意到了这栋豪华别墅里的某种改变。
「好像多出了一点生活气息。」他打量着客厅里突然新添的暖色调装饰品,衬得墙上的《风暴》也变得舒缓起来,「看腻原来的风格了吗?新的布置很好看。」
段殊走在他前面,神色自若:「不是我买的。」
黎嘉年闻言,先是一愣,眉眼间随即涌上雀跃:「那就更好了。」
画室的门推开,话语点到即止。他们不再提起与替代品有关的话题,也不再讨论那个重新布置了别墅的人。
黎嘉年翻动他昨天画下的练习,从里面挑出了一张最满意的,笃定道:「你一定很喜欢这张,画得很用心。」
深浅交织的铅灰色细腻地勾勒出甜品的模样。
段殊看向这个能一眼看穿他心情的人,目光愈发柔和。
「这是几天前的早餐,印象很深刻,所以突然想要画它。」他坦诚道,「但是画完了之后,又不知道该画些什么了。」
黎嘉年讶然道:「是没有灵感吗?」
「不。」段殊摇摇头,「只是不知道该记录些什么。」
绘画和电影一样,是对某种心情或感受的永久镌刻,如果对人对事都记忆淡薄,一切如过眼云烟,就很难产生那种浓烈的表达欲。
对黎嘉年这样内心复杂,又能随时随地找到乐趣的人来说,这显然是他无法理解的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