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望生得憨直,却不蠢笨。
送信人不是齐钺的亲卫,显然齐钺信得过的人都抽不开身。
而林诗懿在信中虽是简单提及了北境人袭营的始末,却几番顾左右而言他,想是怕这纸书信落在了有心人的手里。
北境大营,定然变故已生。
「好男儿志在四方,荆大哥一身好武艺,不该困在侯府这尺寸间的四方天地!」
康柏伸出手吃力的够着拍了拍荆望的肩,在高大的荆望面前越发显得他瘦弱单薄,这本该豪迈的动作在他这番费劲地演绎下竟也有些滑稽。
「荆大哥几时上路?」
荆望扭头看向窗外的月色,「今晚。」
康柏也向窗外望去,「那我送送你。」
「不成!」荆望厉声道:「上次的事儿显是没这么简单,没准和北境的变故都脱不了干係,你现在出去,便是羊入虎口!」
「我有重要的东西要去取来。」康柏冲荆望点了点头,「在我城外租住的破院儿里。」
现下亥时已过,城门早已落了锁,康柏根本就出不去。
「那我带你一道出城。」荆望托肘思虑了片刻,「一群人上路未免打眼,我派人远远跟着你,你找齐东西,待明日一早城门放行,便早些回到将军府里。」
康柏闻言未在多言,只又冲荆望坚定地点了点头。
隗都城外一长亭,杨柳依依道别情。
荆望已经跨上了城外备下的快马,康柏站在一旁并没有说话。
荆望一拉手中缰绳,骏马发出一声嘶鸣,「我走了。」
康柏颔首,「替我多看一眼北境的山川。」
「你也是北境人?」荆望低头瞧着康柏。
康柏未再答话,他一把拍向荆望胯/下的马匹,骏马再一声嘶鸣,便头也不会的循着驿道冲了出去。
也未再驻足停留,他只低头瞧了眼道旁繁茂柳枝在月色下的影子,便利落地转身走上了相反的方向。
灞桥别君重折柳,西出阳关无故人。
为那一纸战报惊乱的不止是凤鸣阁内的天字零号房和将军府邸的后院偏厢,朝堂之上亦是人仰马翻,连着两日都争论不休。
林怀济因为挂记独女,今日早朝一直是神思不属,幸而隗文帝被朝上众人吵得头疼,也顾不上多做追究。
「那可是一仓子的白米!定北候好大的手笔,说烧便烧了,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
说话的是户部侍郎,说罢他一拂袖,愤而转过身去。
「也没全烧不是,这不还拱手给北夷人奉上了两成吗?」
这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不用看也是来自兵部。
兵部尚书几次下文书催促齐钺开战都石沉大海、杳无音讯,他自觉面上挂不住,已经在兵部里发了好几次的脾气。
现下兵部的人提起齐钺,哪个不是恨得牙痒痒,得了今日这样的机会,怎会不好生挤兑。
「你们户部财大气粗,怎么还心疼起那区区的一仓白米?」
现在轮到工部侍郎开口。
「倒是你们之前押运粮草时压坏官道的事儿我们尚书已经提了多次,你们迟迟不肯拨银子修缮,总不能叫我们这些不掌钱银的穷鬼自己想招儿吧?若是过两天定北候再催你们补齐前线的粮草,没有官道走,可别找我们的麻烦。」
「那是我们不拨银子吗?」户部侍郎急得瞪红了眼睛,「要不要给你瞧瞧户部的帐本?你问问兵部尚书,北境大营里是多少人?一季的口粮已经把国库的家底儿都给掏空了!」
「皇上。」
眼见着手下的都快要打起来了,户部尚书才终于发了话。
「去年江南又闹了水患,粮食大面积减产。那可是我们整个隗明的粮仓啊!」
户部尚书比起那几个侍郎毕竟老练奸猾许多,满堂都吵得脸红脖子粗的时候,只有他字字句句言辞恳切。
「连年征战,所有的银子都紧着前线,我们勒紧裤腰带不打紧,可江南的河堤若是再不修缮,眼见就又要到雨季了。今年若是再闹水患,户部真是一个子儿的赈灾款都拿不出了啊!」
户部尚书言语间已然是涕泪纵横。
「眼下户部的粮仓已是十室九空,这仗若还打不完,明年全隗明的百姓可都要陪着定北候饿肚子了。皇上,您就是要了臣这颗项上人头,臣也是拿不出银子了……」
「是啊,皇上,户部尚书这话在理。」
兵部尚书也是行礼上前。
「去年江南的水患,灾民险些暴/乱,兵部紧急调派人手镇压,可说是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今年若是再闹饥荒,只怕寻常的府兵便要震不住了。届时若是要再遣兵将大举开拔,这人手要去哪里寻?现下除了拱卫隗都的神策营,四境精兵皆在北境,边防空虚,实在也是个隐患。」
「兵部尚书所言在理。」户部尚书立马接过话茬,「就算真能临时集结起一支队伍,这大军开拔,又是一笔不菲的花销……」
齐钺早前在隗都之时曾言,朝堂之上的波谲云诡丝毫不亚于北境前线的阵前厮杀。
此刻大殿之上一群各怀鬼胎的牛鬼蛇神射出的暗箭当真锋利得过北夷弯刀客手中森然的玄铁弯刀。
隗文帝斜靠在龙椅之上,他手肘撑着龙椅的把手,托着他好似重逾千斤的脑袋。
大殿之上人声鼎沸,一群读书人吵起架来也除了用词文雅些,阴阳怪气的态度和升高八度的语调丝毫不见得比市井泼妇含蓄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