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嘆息,看向陈煜先,淡声道:
「我有一个办法,能保全你的家人,不受此罪牵连。」
陈煜先悽然一笑:「罪臣正有此意,谢令公成全!」
他躬身再拜步练师,又起身转头,拜向远处灯火惶惶的梧州城。
「父亲,」陈太守喃喃自语,涕泪满裳,「吾欲与若復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其可得乎……」
他纵身一跃,自沉江中,以谢梧州。
一声嘆息,东流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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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吾欲与若復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其可得乎」出自《史记·李斯列传》,东门黄犬用以作为为官遭祸,抽身悔迟之典。
第22章 计连环 独独骗我
数十日后。
云销雨霁,晴空朗煦。
步练师素簪银笄,一身缟白,凛然不可亲,高华不可近。灾后形容狼狈的梧州码头,被她这辉煌容光一映,竟呈出几分别样的风情来。
就连戚风也恍惚了片刻,随即有意避开了目光:
「这才鸡鸣时分,令公怎么来了?」
步练师:「……」
——戚风小朋友,这就得问你了。
乌苏湾大坝决口一事告讫,半个梧州城都浸在了烂泥里,步练师连日盯着梧州救灾抢险一事,此时困得灵魂出窍,强撑着拽出几分精气神:
「乌苏湾大坝固堤一事,戚家军首居一等功;梧州城灾后重建,戚家军更是功不可没……你们自然当得起百姓酬谢,怎么这般急着离开了?」
戚家艨艟白绫高悬,甲板上将士形容整肃。这可是救了梧州城的军队,怎么离开还同做贼一般?
戚风笑着抱拳一礼:「敝甲之风,难当高牙大纛、风樯阵马,只求秋毫无犯、匕鬯不惊。」
这是官场套话模板,翻译成人话便是:
要赏的朝廷自然会赏,犯不着向百姓伸手讨要。
戚风惯会做人,有逼数得很,怪不得步练师在朝多年,根本没怎么见过弹劾戚风的摺子:
……记忆里那个抓着她袖子不放的小男孩,终究还是长成了这般可靠模样。
步练师嘆息一声:「贤妃娘娘可好?」
——你姐姐戚英怎么样了?
戚风神色黯了黯:「令公出事之后,姐姐大病一场。听九殿下说,姐姐在梦里,也念着令公的名字。」
步练师脸色骤然一变:「那她现在呢?好些了没有??」
「令公放心。九殿下离开上京时,姐姐已经能起身相送了。」一说到这个,戚风倒是想到了别处,「……说来,那薄相国,真令我大吃一惊。」
步练师睁圆了眼:「那神经病怎么你了?」
——他会吃小孩!
戚风:「……」
在步练师的刻板印象里,戚风就是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而薄将山……薄将山就是一股山洪泥石流,大朔哪家疯人院都不肯收容这种神秘生物。
步练师忧心忡忡地叮嘱道:「你没事可别惹他。」
——他会吃小孩!
戚风咳嗽一声:「令公有所不知。虽说这薄相国与令公素来不睦,但自从令公出事,诸多小人落井下石,诋毁之言不堪入耳……」
而薄将山连月上书进言,为她正名、替她雪冤、还她公道。
这般真心,这番情意,这份劳苦。
步练师耳根一热,她绝非铁石心肠。那一晚就算没有樱桃……步练师也不会挣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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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十四年夏,江南洪难爆发,浮尸何止百万;皇帝周泰连夜亲书罪己诏,请求上苍垂怜大朔万民。
这来势汹汹的洪魔,最终还是被须弥矶,挑杀在了陪都金陵的脚下。
白龙将军戚风带领着吴江水师精锐,鸡鸣时分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梧州城。
天光熹微,方刚破晓。两岸依旧拥挤着无数百姓,默默目送着戚家军的离去。
不知是谁家好女儿,嗓子仿佛泠泠珠玉,悠声唱起一首吴江民歌:
「赵客缦胡缨,吴霜钩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千帆远影,碧空如洗。乌苏江浊狼滚滚,涛声依旧,奔涌不息。
——那流不尽的英雄血泪,终究还是东流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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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臣卷一:不惭世上英·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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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朝文武,人心惶惶。
——吴江这事儿闹得这样大,那清算时间也该到了。
今早一封千里急报,好比一记晴天霹雳,远在上京的一众朝臣,被这消息劈得外焦里嫩:
步练师死而復生,救了整个梧州城!!!
各位大臣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的眼神里,读出了一声感慨:
他/妈/的,不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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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妈/的,不是吧?
远在千里之外的梧州,薄将山正暗自强忍,憋住了一喉咙的脏话:「……」
步薇容,你就看着陈煜先自尽了?
你就让他死了???
利县大坝撑住了洪峰之后,大明宫连传三道急旨,点名要薄将山辅佐好大儿周瑾,把吴江流域各地从灾难里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