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泰猛地偏过头去:「什么?」
老太监轻声道:「薄大人到。」
周泰的脸瞬间冷了下去,好一个天赋异禀的戏子,那张冷漠又高深的面具,瞬间扣回了他的脸上:
「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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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将山一身便服,迈出密门,跪在九曲屏风之后:
「微臣,参见皇上。」
周泰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怎么样了?」
「林尚书节烈,民议已变向,一切都在掌控之中。」薄将山低声道,「皇上,时机已到,您可以放手动作了。」
周泰沉默半晌,突然问道:「你是怎么说服林玉嶙的?」
他仕途光明,家庭美满,稚儿尚不能言语,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去死?
薄将山回答得很简略:「皇上,文臣风骨,自古如此。」
——他是自愿的,和我没有关係。
周泰一震,安静片刻,缓缓才道:
「一定要重重抚恤他的家人。」
薄将山低声道:「林夫人吞金自尽,随林尚书一同去了。」
周泰动容道:「——家中尚有稚儿!」
薄将山语气平静又冷酷,缓缓念来林夫人的绝笔:
「……『夫君节烈,正道岂孤?慎儿乃天下贤人之子!只是碧落黄泉,孤独幽寂,妾先前去,陪伴夫君』。」
「——」周泰唇角颤动,强自镇定,冷笑连连,「好,好,好!好一个『正道岂孤』!」
薄将山沉默地跪在那里。
周泰突然觉得一阵无趣,疲惫万分,扶额嘆道:
「你退下吧。之后便交给容儿。」
「容儿」。薄将山心里冷笑,倒是唤得好生亲昵。
薄将山低下头去,俯首再拜:「微臣告退。」
他起身理袖,倒行退去,周泰又不知发了什么疯,突然急急道:
「——我儿!」
薄将山瞳孔骤然一缩,定在那里半晌,全身的血液都冻成了冰。
「皇上,皇上,」老太监颤巍巍地插嘴,「您、您怕是太累了……」
「我儿!」周泰拂开老太监,向着屏风快走几步,「你,你可恨我?」
薄将山垂下眼去,正欲退出密门,周泰又嘶声唤道:
「玙儿——!!」
老太监吓得跪了下去,恨不得当场变成聋子。
周泰看着屏风,幽幽说道:
「朕知道你恨毒了我!……但你有一半的汉人血,你可记得?你可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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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放心。」
薄将山面无表情,款身下拜:
「臣只知世上有薄止,不知世上有周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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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豆举着火把,静默地立在密道里,等待着薄将山出来。
她看见薄将山。
她看见他缓辔轻裘,慢步走来,神色淡漠而寒凉,像是关西冷峻的山峦。
她看见他的眼泪,慢慢地溢出眼尾。
薄将山轻声问道:「红豆,还记得周玙的模样么?」
红豆低低地回道:「玙哥哥,是黑髮。白马银鞍,意气风流。」
——替她摘过鬓边花。
但是红豆不会说。窦家满门抄斩,红颜早成枯骨,她只是一个孤魂野鬼罢了。
一个死去多年的女人,怎么会说出这句话呢?
薄将山撩起自己的头髮,像是鞠了一捧惨白的月光:
「……我自己都忘了,亏你还记得。」
他笑了起来,凉悠悠的,自嘲又凄楚:
「当年步薇容遇见的,怎么就不是三殿下周玙呢?」
却偏偏是狼犬爪底下,那个卑贱到尘埃里去的,北狄胡儿薄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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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无云,烈日悬天。那些阴诡秘密,那些封尘往事,都在这灿烈的天光里,弥散成了一缕青烟。
……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中书令步练师,智算若神,茂绩以彰。朕晓汝明,春榜去齐,谲数发擿,大白天下!」
「钦此!」
步练师叩首大拜,眸光冷冽,沉声肃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由此,春榜一案,正式重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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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儿——!」
白有苏快步走上前去,一向温婉又神秘的户部尚书,露出了罕见的动容和关切:
「我儿,这般奔波劳累,人都瘦脱了形!」
百里青很尴尬地立在那里,白有苏太年轻、太美貌、太惊艷,当他的姐姐还差不多。
这个艷绝京城的美人,竟是他素未谋面的生母;要不是薄将山亲口介绍,百里青绝不可能相信。
是以,这声娘卡在喉咙里,半天也哼不出来。
百里青僵硬地拱手一礼:「白大人。」
白有苏愣了愣,又笑了起来,假装没听见:「青儿这次来,是要娘做什么?可是想填刑部的出缺?」
「下官……我是为相国的命令而来。」百里青避开母亲如翦翦秋水一般的目光,低头拿出了一封秘信,「此事牵繫春榜重案,请白大人务必交到令公手上。」
「交给娘,娘定给你办妥。」白有苏不假思索地答应了,「青儿,天色将晚,要留下来吃顿饭么?」
百里青退了一步:「相国吩咐,断不可令外人知道,你我有过私下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