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余慈注意到,她心绪微有波动。
「你认识他?」
「……奴婢曾在宗门内见过。」
一句话之后,栖真本不想再提,然而辇车中余慈「嗯」了声,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栖真只好又补充道:「此人乃是北地知名的散修,因其相貌而得名,人们都叫他紫发道人。最是精擅无中生有,撒豆成兵之术,但据奴婢父亲讲,此人易髓换血,异于常人,灵光内敛,自成法度,似是隐而未发之能。」
「你父亲眼光不错。」
余慈轻赞一声,又嘆道:「可惜这人大概隐藏得太深、太久,连自己都忘掉,十成本事,还没有使出一半,就被人给害了……大概就是这一日间的事,停车。」
辇车虚空悬停,白虎闷吼声中,伏卧不动。
余慈沉吟片刻,一道灵光飞落,打入紫发道人眉心。
这是天垣本命金符里,关涉生死玄机的符法神通,由追復生魂定星咒、延生度厄本星咒连接而成,不敢说有生死人、肉白骨之效,可只要有一线生机,也能给激发出来。
紫发道人果然身躯抖颤,大约半刻钟后,身上气机竟是节节贯穿,都可以听见血流的声响。
栖真不自觉摒住呼吸,几以为余慈有起死回生之术。
可这时,辇车之前,白虎忽地一声吼啸,几乎要挣扎起来的人体,陡地一跳,喉间发出尖锐鸣叫,灰黑烟气腾起,几欲成形,却在平空而起的厉风中,吹刮扫灭。
人体又重重摔下,一动不动。
余慈低声道:「天魔殖入,摧毁灵明,已半成眷属……」
那白虎上承星辰法力,一身凶横之气,伐阴破魔,一有感应,便发吼灭杀,却也是轰散了紫发道人仅有的一线生机。
栖真垂下眼帘,可紧接着,辇车前白虎却又自发动作,虚空漫步,到紫发道人跟前,又一声低吼。
这吼声沉闷,压入胸膛,让栖真莫名就是心跳加速,只见沼泽地上的道人又一次手足抽搐,且较前回更加激烈,不过数息,忽然就是弹起,身上血气充盈,汩汩有声。
气血衝上脑宫,道人双眸蓦地睁开,色泽亦是紫红,然而目光凝滞,不类活人。
栖真心头一颤,却是想起了,虎所食之人为伥鬼,虎前呵道之传说。
只是鬼魂阴物,又与此时情形大不相同。
她谨记本份,不言不动,身后的辇车中,余慈也是沉默。
至于自发动作的白虎,则又一声低吼,牵引辇车,往旁边去了。
离开大约十丈距离,或许是出了威压范围,紫发道人摇摇晃晃,迈出一步,扭动脖子,初时僵硬,不多时,便宛如生人。脚下也是一步步迈出,却是在绕圈子。
在附近停留了约一刻钟时间,紫发道人忽然转身,修正了方向,一步步往东北方向行去,速度还越来越快。
死有执念啊。
作为掌握生死玄机,又精通情绪神通的大行家,余慈很清楚这种「执念」是怎么一回事儿。
那是强烈情绪生发之际,「黑森林」反应同时作用于形神,便是有一方毁灭,另一方只要足够强大,依然有着相应的「记忆」,如果再有气机牵引之类,短时间内发生一些动作,并不奇怪。
当然,紫发道人的情况还有些不同。
不用余慈多言,栖真已驾驭白虎跃空,辇车行云,飞上云端,遥遥追蹑。
往东北行约百十里,自高空望下,下方沼泽区域,一片狼藉。从现场痕迹能看出来,大约是什么东西从高空坠下,砸在树丛中,扫平了一大片灌木,摔得七零八落,大部分碎片都沉入泥塘中,只露出小半截,还有几具尸身,也大都残缺不全。
稍加辨识,余慈就确认,应该是一架飞梭。
这种飞天的工具,在北地颇为流行,多是在移山云舟的长途线路之间,形成短程连接的网络。一般乘坐飞梭的人物,都是还丹修士以下,面对灾难,分外脆弱。
不过余慈也注意到了,下方沼泽中,还有打斗的痕迹。
紫发道人站在飞梭坠毁处,像是在发呆,头部转动,半晌,忽然再次转身,往北方行去。
栖真同样驭车跟上。
余慈手掌抚在辇车侧部,感受上面浮凸的纹路,若有所思。
如是再行数百里,其间多有打斗留痕,气机变动都还未彻底消散,且途中还发现了一具尸身,显然是一路追杀,也表明紫发道人的选择没有错误。
每当遇到较为明显的痕迹时,紫发道人总是停留片刻,然后再启行程,这期间,他停留的时间越来越少,速度也越来越快。
半空中,栖真本来不明白,为什么余真人会对这种类似于江湖仇杀的事情感兴趣,可现在慢慢品出味道,似乎紫发道人的灵智正在復苏,最起码,判断力越来越强,而且,连经验都积存下来,才能帮助他迅速做出反应。
如此断断续续疾奔千余里路,花了快要五个时辰,复杂的地理环境给了紫发道人很多困难考验,中间还跨过了一条丛林间的宽阔河流,紫发道人在河边至少发呆了一个时辰,看得栖真都替他着急,还好,最终紫发道人解决了问题,飞上河面,顺流而下。
或许也正是这样的一次「考验」,让紫发道人的判断力有了质的飞跃,又或者接下来的路程,他停留的时间几等于无,但做出的决定无一不准,速度大大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