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崇俨道。
怪人翻身而起,冲他点点头,也不多话,转身走出去。
外面听到脚步混乱而沉重,也不知埋伏了多少人手。
可惜全被苏大为识破,没起到作用。
身后一阵悉索声响。
恢復正常人形的贺兰敏之,掀开压在身上的碎石和断木,跳了起来。
他呸呸几口,吐掉口中沙砾,阴沉着脸,走到明崇俨身边:「被他逃了?」
「我们都低估了苏大为。」
「这样都杀不死他……接下来怎么办?」
「无妨,谅他也没胆去跟皇后说,我们可以伺机而动,他终会露出破绽……」
两个半大的少年,一齐开心的大笑。
但在这阳光笑容背后,却是瘆人的黑暗与阴寒。
朱雀大道上,人流不息。
喧闹的行人,沿路叫卖的摊贩、店铺。
一切都充满着烟火气。
阳光从头顶照下,充满着温暖之意。
然而苏大为的心里,却充满着彻骨的冰寒。
为什么?
明崇俨与自己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自己?
贺兰敏之疯了吗?
以自己与武媚娘的关係,他为何要这么做?
没有理由!
就算抓破头,苏大为也想不出理由来。
可他偏偏这么干了。
方才动手的时候,他真切从贺兰敏之身上,感受到了那股恶意,那股欲将自己置之死地恶意。
如果他不是武顺的儿子,如果他不是武媚娘的外甥。
苏大为敢保证,贺兰敏之现在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可惜没有如果。
四周阳光灿烂,苏大为心里却感受不到任何温暖。
在这大唐长安的阳光下,似乎隐藏着无数未解之迷。
亲人反目,阴谋杀戳,这朵黑暗而恶毒的罂粟,似乎正在阴光照不到的角落野蛮盛放。
现在该如何?
立刻进宫,将这一切告知武媚娘。
让她替自己做主,省了自己投鼠忌器。
想到这里,苏大为的脚步终于有了一丝轻快。
他向着皇城方向大步而去。
但是走着走着,他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贺兰敏之已经完全化作半妖。
他与明崇俨设计想要暗杀自己。
这一切,自己清清楚楚,可……
如果贺兰敏之矢口否认呢?
谁来替自己证明?
自己有何证据指认他想杀自己?
并没有。
没有证据,武媚娘如何分辨真假。
难不成真为了自己的话,就去对付亲外甥?
绝无可能。
不论武媚娘如何信任自己,她现在,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武媚娘。
她是大唐皇后。
苏大为看得出来,她已在培植自己的羽翼。
许敬宗、李义府、明崇俨……
想到这里,苏大为心里突然一凛。
明崇俨似乎深得武媚的器重。
贺兰敏之,又是武媚娘的外甥。
那这次的事,武媚娘知不知情?
一念及此,苏大为的胸口,突然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他忽然明白了。
李客师为何宁可在昆明池养老,也绝不待在长安。
在这看似繁华平静的长安下,有不可预测的凶险,如磨牙的巨兽,等待择人而食。
居长安……
大不易。
夜更敲响。
屋檐下,雨水一滴滴的掉下,落在青石地面上,发出富有节律的「嘀嗒」声。
夜露深重。
倭正营公廨内,却是一片灯火通明。
苏大为正坐在桌案之后。
站在他身侧的分别是副营正,高大龙和周扬。
倭正营中的主要骨干分列两边。
门外有执杖的差役。
一切,都显得极不寻常。
咣啷~
铁链在地上拖行着发出响声。
众人抬头看去,大门外,身戴镣铐的崔六郎,一步一步的缓缓走进殿中。
「跪下。」
有人低喝。
崔六郎颤抖了一下,脸庞涨得血红,面上现出屈辱之色。
但最终,他还是缓缓的跪在地上,头颅低垂。
苏大为伸手轻轻翻开桌案上的口供和卷宗。
「今天审的是什么案子,崔六郎你应该清楚,你可知罪?」
跪在殿中的崔六郎,喉头蠕动了一下,颤声道:「知罪。」
「哦,你有何罪?」
「属下不该知法犯法,不该因为同为崔氏,便想着徇私舞弊,想将大事化小……」
苏大为听着他絮絮叨叨的说着,时不时的点点头。
翻动着卷宗,将他的自述与口供一一对应。
等崔六郎说完,苏大为总结道:「因为蛇头提供的倭人交易书信,令你意识到可能牵扯到倭人细作,所以你开始查此案,此案过程里,你发觉此案指向鲸油灯坊,而灯坊主要经营者,便是清河崔氏,崔三郎。
所以你退缩了,你想将此事遮掩过去。
此罪一。
但是你手下线人『蛇头』突然被杀,令此案被周扬所知。
在他介入查案之后,你不得不装出继续查案的样子,但实则是想拖延查案,不想牵到你崔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