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充满着硫磺和火油焚烧后的焦臭味道。
副将舔了舔唇,犹豫了一下道:「将军,就算我们能消灭这些倭船,后续的倭人水师,数量还是众多,而且倭人不会傻到一直从口袋里钻进来吧?」
「你能想到这些,算是有心了。」
刘仁轨看了他一眼:「不过到时本将自然会改变战术,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双方作战,胜利者未必就是数量多者。
能在局部形成绝对优势,就可以对敌人进行歼灭。
伤敌十指,不如断其一指。」
「受教了。」
副将心中一凛,抱了抱拳,忙向各将领传达刘仁轨的军令。
军旗挥动。
但是因为战场上的能见度大为降低,被浓烟所限,各处作战的唐军战船,并不能如开始那样,准确的看到旗语传递的信号。
所以战舰除了用旗语,还吹动了号角。
那是用牛角,鲸骨製成的骨号。
悠长而尖锐的号角声,响彻整个海港。
唐军中的鼓势顿时一变。
变得密集而铿锵。
雨点般的鼓声,仿佛催促着唐军将士奋力杀敌。
怒浪滔天,江海为之尽赤。
火焰焚海。
仿佛整个大海都被煮得沸腾。
在这个瞬间,刘仁轨迎来了他军事生涯中最危险的时刻。
两艘倭人战船,终于注意到了他的座船。
意识到这艘可能是唐军前锋,控制整个战场节奏的「旗舰」,这两艘倭船在队友的掩护下,如离弦之箭,向着刘仁轨的座舰衝来。
这是海战中最惊险的时刻。
两艘倭船,如同倭人中刺客,于万军中,取上将首级。
四周的唐船想要拦截,但时间已经慢了半拍。
小船的灵活,在这一刻,被倭人发挥到淋漓尽致。
滚滚黑烟腾起,烟云遮蔽了天空。
整个战场陷入灼热。
天空中那隻盘旋飞翔的鹰似乎比人还急,不断振翅,发出高亢的鸣叫声。
唐军楼船上,苏大为正抬头看那隻鹰,突然听到一旁的安文生低呼:「刘仁轨有麻烦了。」
旗舰,是整个水师战场的总指挥,等同于军团的大脑,后世的司令部。
眼见着倭人的战船距离越来越近,但是刘仁轨两翼的战队阵型已乱,无法发起有效的阻截。
刘仁轨的旗舰上,唐军似乎也慌了手脚。
集中所有的箭雨和抛石机,对着衝上来的倭船拚命攻击。
巨大的火球落在倭船身侧,掀起数米高的水柱。
狂风呼啸。
倭船的船帆吹得鼓胀。
箭雨穿空,不断洒向倭人衝上来的战船。
而倭人也似铁了心了,不躲不避,就这么一头撞上去。
来自左面的战舰最先接近。
它的船头已经被唐军射成了刺猬,但丝毫不能阻止它前冲的势能。
唐军这边,近舷处的将领发出号令。
数根由老竹製成的撑杆从船舷伸出,顶向倭方战船。
但是倭人的船借着风势,来得太快了。
竹竿顶上去,只坚持不到数秒,便听得巨大的爆响。
撑杆从中折断。
有几支被巨力倒撞回去,狠狠撞中唐军兵卒的胸口,撞得那几名唐军卫卒胸甲碎裂,口中喷血向后仰跌。
「弩弓,射!」
从唐船上,站起一排弩弓手,手里点着火的弩箭,居高临下,向着倭人的小船倾泻着怒火。
一支支拍杆从船舷处被扬起,向着倭人的战船桅杆和船顶,劈头盖脸的砸下去。
接舷这一侧的混战到达顶点。
无数倭人口里咬着短刀,从燃烧的战船中衝出,借着勾爪绳索,悍不畏死的爬向刘仁轨的战船。
甚至有些倭人跳起来,抱着唐军的拍杆,沿着拍杆向战船攀爬。
唐军这边,不得不将烧得滚烫的炭火从船舷侧倒下去。
滚滚的烟火中,发噼啪炸响。
青黑浓烟升起起,夹杂着烫熟皮肉的尖叫哭嚎声。
一被炭渣碰到,身上轻则起火,重则整个人都燃烧起来。
但终究还是有不怕死的死士,冒着矢石与烈火,爬上了唐船。
他们取下口里咬着的短刀,不顾嘴角被刀刃割得鲜血淋漓,双眼血红,口里发出近乎野兽般的号叫声,从船舷跳下,扑向最近的唐兵。
「将军,倭人衝上来了,暂时退辟吧?」
「混帐!」
刘仁轨大怒,拔刀在手:「苏都督信任我,令我以白身主持这场决战,我义不惧死。
我在,士气便在,我若退后,让其余将士如何看?
传令击鼓,与本将奋力杀贼!」
咚!咚!!咚!!!
刘仁轨的战舰上,击鼓的唐兵卫士脱去衣甲,露出一身油亮的腱肉。
卫士双手执槌,额头青筋暴起。
脸颊上咬肌一条条绷紧。
臂上肌肉如上满的弓弦,使出全身力气,击打战鼓。
鼓声隆隆。
如乌云绽裂。
如怒海迸发。
如雷霆震怒。
咚咚咚!!
这鼓声里,饱含了对倭人的怒火,对杀贼的决死之心,还有唐军自刘仁轨以下,悍不畏死,誓不后退的强烈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