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蝉而生57
失聪之后,我陷进深深的孤独。
最糟糕的是任何人都还不知道这一点。这使我更加愤怒,我不了解自己的病情,却一定要了解别人的意思和表达我自己的想法。
这样,常常把事情越弄越糟。
失去了听力后,我逐渐忘记了以往的语言。
就像小海伦3岁那年完全失去了语言一样。这是一场天灾,本来是由人祸造成。如果当时我的爸爸安全在家,这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
失聪之后我只是觉得,世界充满了寂静、冷清。
我曾经拥有过声音……
我可以清晰地回忆起这个世界我所听过的所有声音,比如鸟的鸣叫,青翠的草木摇动、争奇斗艳的鲜花嘻笑声和人们的喜怒哀乐。
所有这些声音,一点一滴地都铭刻在我的心灵上,永驻我的心中。
但是,现在这一切却突然消失。
消失得莫名其妙!令人愤怒!
生病后几个月的事,我却几乎都记不起来了……
它们一片模糊,不被理解!
这种感觉真的很怪异,很可怕……
这种感觉是听力刚发生障碍时所引起的。隐约记得我坐在妈妈的怀里,紧拉着妈妈的衣摆,跟着她忙里忙外、到处走动。
人们用嘴巴交谈什么,我全然不知……
我看世界就是一部无声电影。
向蝉而生58
渐渐地,我甚至可以忘却声音这件事情了。我逐渐只靠揣摩别人的动作、表情,来明了发生了什么事情;还靠着自己的简单手势、肢体语言表达自己的想法、欲望、要求……这正是危险的开始——我渴望与人交流,就开始做一些简单的动作。
摇摇头表示「不」。
点点头表示「是」。
翘翘小指头表示「坏」。
翘翘大指头表示「好」。
拉着别人往我这里,表示「来」。
推表示「去」……
当我想吃东西时,我就以切菜、做饭或者吃饭的动作表示;想告诉别人冷时,我会缩着脖子,做发抖的样子。以至于后来我上了幼儿园,向老师表达想念爸爸妈妈的时候,我就一边流泪一边做出骑摩托车的动作,因为爸爸妈妈那时候是骑摩托车来接我回家的……
语言原则的研究者发现这种用动作会话是如此富有教益,因为它有益地、十分详细地阐明了会话的过程。在这里所采用的表征有两类。
眼前的物象用第一类表征来显现。
人们的研究表明:
假如聋哑者想说「手」或「皮靴」,他就换自己的手或皮靴。在有语言能力的人说「我」、「你」、「他」的情况下,聋哑者就直接指自己和另外的人。为了说明「红的」或「蓝的」,他就换换自己嘴唇的内部或指指天空……
他表演喝,那么这就意味着「水」,或「喝」,或「渴」。
把面颊贴附到手上则表示「睡觉」,或「假寐」。
像在拍打时那样用手富有表现力地一挥,按情况可能意味着「长鞭子」,或「马车夫」,或「出发」。
用动作表现「火柴」,像把它燃着(作划火柴的动作)一样;
「蜡烛」——支起食指模仿蜡烛,好像把它熄灭……呵呵,无声的交流,究竟是悲哀,还是幸福?!
向蝉而生59
当然,很多的时候人们会一再弄不明白你的意思,那个时候,你就会万分愤怒……
对自己,对别人。
我小时候愤怒的对象多是自己,因而常常会自伤。例如,用手狠抓自己的面部,直到弄出「血」来;同时扭曲着面孔,十分恐怖……
我妈妈往往会被这些场面吓住,不知所措……现在想起来就非常惭愧。身体的疾病,往往会带来同等的心理问题。
我还记得小时候妈妈竭尽所能做出各种动作,极力让我了解她的意思。这些动作就是人类最初的语言。
你了解她的意思吗?
全世界共用的语言,是肢体的语言和——爱的、心灵的语言。我记得,我总是可以清楚地知道妈妈的意思。
根据妈妈的动作和声音,很快就学会了母语……我们学习语言的过程,实际上就是一种对照的过程……
声音、动作、实物……这些好理解,可是,「抽象概念」呢?抽象概念是看不见也摸不着的。
那么,我们是如何学会它们的呢?
比如,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什么是「恨」?
什么又是「难过」呢?
也许你会说:没有可以去「学」呀?随着年龄的增长,自然而然就「理解」了。
没错,这种「自然而然」是因为在你遇到这些场合的时候,老是有人对你重复,「爱」,「恨」,「难过」或者「毫无感觉」……
爱和被爱的感觉。
这样,你就逐渐学会了这些比较高级的「概念」,不但会说,会用,而且真实地感受到了「它」们的意义。但是,这些,对从来都听不见这些声音,也还不会认字的聋孩子来说,会是多么困难啊!
他们,是要晚一点才会学懂这些概念的。最有可能的是在学会认字之后。因为,只有文字——才是聋哑人替代肢体语言,表达丰富语言的唯一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