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不出。你刚才那种情绪才悲观呢!”
“你真是不知好歹。我命令你跟我走!”
“是用什么名义?哥哥的?我不听!特派员的?你得找我们的领导!”
“我已经跟苏院长说了!”
“我的领导不在医院!我是由陈政委亲自批准配属到英雄团的!”
“真对你没办法!”江子文全身发抖大声嚷叫着,“妈妈从小把你惯坏了!”
“这跟妈妈没有关係!”
“你太不听话了!”
“我不是杜丽珍,她太软弱了,她太可怜了!哥!你以后少管我的事……”江子敏的语调里流露出一种恨意。
妹妹提到他和杜丽珍的底细,江子文的心就像被剜了一刀,两眼气得赤红,伤痛至极地高叫了一声:
“随你便吧!”
扭头大步走去。
第8章 生离死别
尹洪菲在乱石间匆匆地走着,到处都是伤员。他焦虑不宁地寻找着一个人,随便见到一个医护人员,揪住就问:
“你知道吴部长在哪里?”
“不知道。”回答者看到他焦灼的样子抱歉地摇摇头。
伤员太多了,而且都散布在山洼石缝中,它不像大城市的医院里,标明房间、床号,而且还有登记簿和问讯处。
他有些焦虑。向支队部请了两个小时假来看望生病的老首长,能否见到他呢?
这是名副其实的石窝山。好像大自然之神,在发酒疯时,狂怒地把一座山,从宇宙的极处抛掷下来,摔得粉碎,乱七八糟地堆积在这里。
大约下午三点钟,灰蒙蒙的阳光照耀着铁青色的岩石。苍苔掩覆着的山崖,发着生涩的墨绿色的光影。这里没有路,只有宽窄不同的石隙和弯曲的水冲沟。石缝间生着干硬的山草和荆棘。
有一道山崖倾斜着,仿佛跺一下脚,它就会崩塌下来。有的比房间还要大几倍的巨石互相依託着、挤压着,像搏斗中的兽群。
西路军总部,选择这里作为集结休整分兵的地点,无疑是正确的。它可以有效地阻挡住敌人骑兵的衝击。
尹洪菲无望而又顽强地在各个山洼里寻找。他的眼前出现一幕幕悲壮的情景。
他远远地认出一个躺在担架上的重伤员,他是二六三团副政委罗立功。他的弟弟正蹲在担架旁跟他告别,脸上挂着明晃晃的泪痕:
“哥哥,我不想去左支队……”
“为什么?”罗立功的脸像一张一捻就碎的焦化了的陈年黄纸,“你身强力壮……”
“我要留下来掩护你们。”
“糊涂话!”
“我们从长征路上一路打过来……我不能把你丢在这里。”
罗立功的脸上漾出一个苦涩笑容:
“你想想,抬着这么多伤员,能向哪里走?”
“那我们就死在一起……”弟弟一边说一边哭泣。
尹洪菲立在一边,背上起了一阵寒栗。
“啪!”罗立功的枯瘦的手带着一个老战士的崇高和尊严,打在弟弟的泪腮上,发出重浊的声响。
弟弟捂着脸,停止了哭泣。他惊呆了,看到哥哥颈部的绷带又有鲜血洇出,显然,那伤口又崩裂了。
“死在一起?”罗立功气喘吁吁地叫道,“为什么不能牺牲一个保存一个?”
“……”弟弟愣愣地看着他,似乎没有立刻明白哥哥所说的真意何在。
“立勋,你是班长了,”哥哥的声调里含着某种歉疚,看着弟弟脸上还没有消失的掌印,“你应该懂道理了……跟着左支队杀出去……将来,你们再打回鄂豫皖,二老双亲也许还在……”罗立功眼里涌满了泪水,却忍着,强制着不使它落下来,“立勋……把我头下枕的这条围脖拿去……山里冷……”
“哥哥……”罗立勋哽咽着。
“快!”罗立功像下了一道不可抗拒的命令。
罗立勋不敢推託,取过哥哥灰毛线织的围脖,就像托着哥哥的遗物,那上面有两个对穿的弹洞和没有洗净的血迹……
尹洪菲觉得还是不过去打招呼为好,转身走向另一个石窝。他蓦然止步,在他眼前的山石裂隙间有一对情人在告别,他不知前行好还是后退好。
男的大约有三十来岁,身上背着行囊和药包。女的大约二十三四岁,身上也挎着药包。
“咱们还能见面吗?”女的像大病后的一声呻吟,那颤抖的声音流溢出内心的尖锐的隐痛。
“让我们希望着……”男的有些焦躁不安,向上掂了掂行囊,“莹,我应该走了。”
“你带上它!”那女的从红十字包中摸出剪刀,当头剪下一缕黑髮,挽成个结。
男的抓在手中,揣进贴身的布袋时,突然扑过去,两个哽咽着拥抱在一起。几秒钟后,男的坚决地把女的推开,转身跑去,走过尹洪菲面前,也不看他一眼。
女的愣愣地看着男的远去的背影,好像突然中了枪弹似地跌坐在脚下的岩石上,绝望的眼睛里却始终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