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想?」我问。
「真讨厌,你拷问我还是怎么地?」她反问我。
第二天,黄振华约了我出去详谈,在他办公室里,他跟我坦白地说,希望我留下来,也希望太初留下来。
我也很坦白,明人眼前不打暗话。我说:「可是太初的父亲很寂寞,而你们这儿……又不愁不热闹。」
「你怎么知道小玫瑰的母亲不寂寞?」黄振华反问。
「我想当然而已。」我说。
「她很想念小玫瑰。」黄振华说。
我心想,那么想念她,何苦当年撇下她。
黄振华微笑,「我知道你想什么,当年她撇下小玫瑰,实有不得已的苦衷,是一个动人的故事,你或许不相信,但我妹妹并不像我,她是个至情至性的人,而我在感情上也并没有她那么伟大。事实在感情上,我是失败者,我妻子曾经一度离开我,经过九牛二虎之力复合,天天待候她眼睛鼻子做人,不知有多痛苦。」
他真没把我当外人。
「你会喜欢你岳母,」黄振华说,「她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女人。」
我心又想:四十岁的女人,再美也是老太婆一名,能够抛下稚龄女儿不理的女人,美极有限。在感情方面,我绝对站在太初这一边,于情理方面,我则赞成太初见一见她的母亲。
我说:「我与太初是要回美国的。」
黄振华沉默。
「你很久没有见过我岳父了吧?」我说,「他很潦倒,我相信我们应该给予他最伟大的同情。」
黄振华说:「我完全反对,从头到尾,我对方协文这人有浓厚的偏见,所以我不便开口。这样吧,我能否请求你们延长留港的时间?」
「我与太初商量,」我说。
黄振华诧异,「棠华,你对太初真好,事事以她为重,我自问就办不到,难怪我太太说我一点不懂得爱情。」
「爱情不是学问,不用学习,」我微笑,「若果爱一个人,发自内心,难以遮掩,自然而然以她为重,这是种本能,不费吹灰之力。」
黄振华一呆,嘆了口气。
隔一会儿他说:「我想你知道一下她的近况。」
「好,请说,我会转告太初。」
「她五年前又再婚了。」
我心想:有什么稀奇,她那样的女人。
「丈夫是罗德庆爵士,年龄比我略大,但与她很相配,生活也很美满。我们这一代很幸运,健康与外貌都比实际年龄为轻,见了你岳母,你恐怕不相信她能做你的岳母。」
脸上多刷几层粉,充年轻也是有的。
「历年来她寄给小玫瑰的信件包裹不计其数,全数被退了回来,相信你也知道。」
几件漂亮衣裳就顶得过母爱?
黄振华笑:「你这小子,你在频频腹诽你岳母是不是?」
我脸红,什么都瞒不过这个八面玲珑的人。
他说:「回香港来结婚,你周家只有你一个儿子。咱们周黄两府大事庆祝一下,多么热闹。」
我说:「我岳父会觉得被冷落,他也就这么一个女儿。」
「好,」黄振华拍我的肩膀,「周棠华,你是个有性格有宗旨的男人,小玫瑰眼光比她母亲好。」
他仍然对我岳父有偏见。
这整件事我是局外人,我很清楚其中的矛盾。黄振华无论在才智学问方面,都是一流人物,我岳父是个迟钝的老实人,两人的资质相差甚远,可怜的岳父,他一生最大的不幸,便是认识了他的妻子,如果他娶的是与他一般安分守己的平凡女子,他早已享尽天伦之乐。
「现在罗爵士请你们到他家去吃饭,去与不去,你们随便。」
我沉吟半响,「我们去。」我一直认为太初没理由不见母亲。
「那么今晚八点有车子来接你们。」他说。
「我儘量说服太初。」我说。
太初很不高兴,她埋怨我在这种事上往往自作主张。
我赔笑道:「你舅舅还说我事事以你为重呢。」
「又一大堆人,又一大堆菜。」她轻轻说。
「那一大堆人都是你至亲骨肉,有我在,也有你喜欢的舅母。」
她拍拍胸口,「大舅母真是我的定心丸。」
说得一点也没错。黄太太非常认真,补了一个电话:与太初说了一阵话,叫她安心赴宴。
太初仍然不安。她说她心中根本没有母亲这个人,「母亲」对她来说,只是名义上的事儿而已。
但是好奇心炽热的太初,已有十多年没见过母亲,故此还是决定赴宴。
「——她嫁了别人。」太初感喟,「罗德庆是什么人呢?一个有钱的老男人吧,可供她挥霍的,而我父亲没有钞票。她还有什么资格做我母亲呢?」
我结好领带,「可幸你不必靠她生活。」
太初微笑,「可幸我在感情生活上也不必靠她,我有你,也有爸爸。」
「她是个寂寞的女人,」我承认黄振华的看法,「不被倚赖的人,真是寂寞的人。」
黄振华的车子把我们接到石澳。
太初诧异地问:「这也是香港?多么不同啊。」
黄太太说:「这里比法属利维拉还漂亮。」
太初说:「我从没去过欧洲。」
黄太大有一丝诧异,随即微笑,「欧洲其实早已被游俗了。」
我说:「将来我与太初去那里度蜜月。太初,是不是?」
太初甜甜地朝我笑。
黄振华不悦说:「你母亲有所别墅『碧蓝海角』,而你居然没去过利维拉。」
太初即刻说:「她的,是她的,我管我。」
黄振华笑着咆哮,「你们这两个傢伙,少在我面前对答如流。」
我俩握着手大笑,气氛顿时鬆弛下来。
罗宅是一所白色的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