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事,为什么会躺在这里?”笹仓碎念着。

我推着机车回基地。笹仓将女人一隻手搭在他肩上,半扶半拖地走,看来比推机车还麻烦。行政大楼已熄了灯,也不知道合田人在哪里。基地一片死寂,好像大部分的人都外出了。

到了门口,我们先跟门房报备,顺便询问该带到医务室好还是叫救护车来。门口离医务室并不近,而且女人也只是喝醉了,应该没事。我跟笹仓带着她往停机棚的方向去。

停机棚前有张长椅,笹仓让她坐在椅子上,然后跑去装水;我把机车推回机车库里又走了出来。

女人已经没在睡了,端坐座位上。一身看似黑色的洋装,裙摆约在膝盖上方,此外还套了件薄薄的对襟毛衣。一头长髮看不出来是什么颜色,不过似乎有点白。我站在她面前,她看着我。

“还好吗?”我问。

“嗯,”她点点头。“我得回去。”

第一次听见女人的声音,像是感冒引起的喉咙沙哑。

“去哪里?”

“大家在的地方,”才说完,她很快地嘆了气。“可是,我也不知道了啦。唉唷,回不去了。怎么办?”

“你怎么过来的?”

女人回答之前,笹仓从停机棚旁的门走了出来,手里拿着杯子。

他把水递过去,女人双手捧住喝了下去。

“谢啦。感觉肚子里好像有东西穿进去,”她微笑。“呃,现在几点?”

“二十一点。”笹仓说。

“二十一点?”

“九点的意思。”

“什么嘛,还那么早喔?我以为早上了耶。”

“早上的话你就死定了,”我有些生气。“睡在那种地方,你有病吗?我差一点要碾到你,懂不懂啊?”

“咦,你是……女的?”

我啧了一声,马上弹开。我往后退,转身侧向她。下次再正面遇到,绝对直接发射子弹。

笹仓靠了过来。

“好了啦,”他低语。“之后交给我处理。”

我点点头。朝宿舍的方向走了五步,想起还有事没交代,停下脚步。我脱下外套,走回去还给笹仓,给他的钱也在外套口袋里。

“对不起,机车被我骑坏了。”我对笹仓说。

“大概有哪个地方坏了,但我也不懂要怎么修,所以先跟你道歉。谢谢你肯把机车借给我骑。”

“不客气。”笹仓露出白牙。

“餵。”长椅上的女人高声喊着。“再去喝一杯吧!”

我走回宿舍。踏上楼梯,回到房间,沿途谁也没遇见。拉起窗帘,推开窗往外看,行政大楼前依旧一片宁静。

走进浴室冲个热水澡。热水淋在头上一定很暖和,冰冻的记忆也跟着溶解。我看得见那家餐厅的点唱机里的唱盘,还看见坐在吧檯前端的Teacher。连没有看见的事物,都一一记在脑海里了呀。

骑机车真的很有趣,如果还能骑到云层上方,那一定更棒,不过会很冷,外套也无济于事。

接着想起女人白皙的双脚。可恶的傢伙,我啧了一声。

根本是故意的。

那女人以为酒精就是流动在身体里的血液。那种人也是大人,大人世界里的女性,下流污秽的大人。跟那种人在同个空间,我就想吐。我真的想杀了她,送她下地狱。

不过,我攻击的飞机上不会有那种人存在。大家都是孩子,大家都是好人,一点也不骯脏,所以才上得去天空。比起醉倒然后死在路边的傢伙,和飞机一同坠落的人更有光彩。

一定是这样没错……我们跟达人完全不同。

我想起了妈妈。

想到这里,我拼命地摇头。

不行。我不行再想了。想想明天吧,想想散香。

美丽的机身线条,出众的机翼弧度,身在机舱里那股令人怀念的宁静。

我想飞。

不愿回顾。

真希望能早一点飞上天空,留在地面只会遇到一堆烦人的事。令人作呕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真的……

“也不完全是啦。”我自言自语。

还是有快乐的时候,不是吗?

笹仓是好人,骑机车很有趣,咸派的味道也不错。而且跟Teacher的交谈,只能在地上。

原来我并不是活在天空。

沉没在天空的底层。

我在这里生存。

我逃不了,就算逃了,最后还是要回去。死去的人们究竟是沉在水里,或埋进土中?总之不是浮在空中,因为不是天使……走出浴室,坐在床沿,我翻找着香烟。烟盒在上衣口袋,里头剩下最后一根。

点燃了火,我看着窗帘随风摇曳。好舒服的晚风。若要通过窗帘缝隙,不垂直机翼是办不到的。

往外飞去,一面倾斜看着中庭一面转弯,攀升到行政大楼楼顶再空翻进入;最高的位置,应该还残留足够的速度。故意维持翻转姿势,背部紧靠着座位,这时候四肢必须用力支撑。使出浑身解数慢慢下降,接着一个轻盈的滚转。缓缓拉抬升降舵。我看见前方透明的路线,倾斜机身驶入屋檐和屋檐之间。

来到停机棚之前滑出,放襟翼和油门,方向舵微倾,辅助翼反方向偏移。你看,机头朝向那边了,长椅上的女人。再稍待片刻,目标物进入射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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