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照面前的尺牍,裴玄静终于可以断定,墙壁上的字体出自于王羲之。至少,也是形神兼备几可乱真的摹本。

这又是怎么回事?

贾昌老人悬挂师父遗像的屋子里,怎么会有王羲之的墨宝?

贾昌老人的死,迄今为止所有围绕他的院子的谜团中,又增添了一个新的谜。它们之间的关联又会是什么呢……

裴玄静思索起来,一时忘记了书斋中的现实。等她回过神时,正听到武元衡向裴度告辞。

裴玄静急了。今天太不容易才博得了宰相的好感,就这么放他走了吗?自己的目的还没达到呢。

可是,还有什么理由能留住武元衡呢?

她脱口而出:“武相公,玄静尚有一个请求。”

裴度直皱眉,他越来越猜不透这个侄女在打什么主意了。武元衡却很有耐心,微笑着等待裴玄静的下文。

“玄静想……”裴玄静急中生智,“玄静想求武相公一幅字。”

“求字?”又是一个意外。武元衡想,今天确实多谈了些书法,都是皇帝闹的。“什么字?”

裴玄静强自镇定道:“玄静挚爱一首诗,一直想请人把它题写出来。今天见到武相公,方知相公乃是天下最适合题写该诗的人。所以才斗胆向武相公求字。”

武元衡富有诗名,料想裴玄静是要求自己一首诗吧,便随口问道:“哪首诗?”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她竭尽全力想用平缓的语调念出来,到最后还是难抑翻滚的心潮,声音颤抖得几乎听不清了。

“玄静!”裴度的这一声叫得失态了,“你这是在……”他现在真的很后悔把裴玄静找来陪客了。但是裴度悔之晚矣,因为武元衡已衝口而出:“李长吉!”

武元衡当然知道,这首激动人心的诗出自诗人李贺。李贺,字长吉,少年时即以诗闻名。他的诗风幽深冷艷,常作鬼神之语。所以世人送他一个“诗鬼”的称号。但李贺虽是一个文弱书生,却胸怀报国之志。从这首壮志凌云的诗中就可见一斑。

韩愈非常推崇李贺的诗才,曾大力在同僚中推荐他。可惜李贺因故未能参加科考,只做了三年的奉礼郎,难以一展抱负,最终郁郁辞官而去。对于李贺,武元衡爱其诗才,也怜其遭遇,却没想到,今日裴玄静突然提起了这位诗人。

“是的,李长吉便是玄静尚未成礼的夫君。”裴玄静此时已经完全豁出去了。她扬声道:“玄静知道,武相公辅佐当今圣上削藩平乱,正是长吉诗中盛讚的当世豪杰,建功立业配上凌烟阁!玄静此来长安,是要与长吉完婚。如能得到武相公亲手所书此诗,实为我与长吉的三生之幸。还望武相公赐字成全。”言罢,郑重其事地向武元衡拜倒致谢。

武元衡惊讶万分,“你与李长吉?”他转向裴度,“这样的好事,怎么从未听中立提起?”

裴度已经听得目瞪口呆了,只好“咳”了一声,不承认也没法否认。现在这个场合下,他若再强调退亲之事,所有人都会十分尴尬的。

武元衡是何等人物,见叔侄二人的此情此景,已猜得八九不离十了。他看着紧张得面色发白的裴玄静,心中暗嘆,原来如此。

于是,宰相对裴玄静温言道:“可是李长吉早就辞官,离开长安了。”

“我知道,他回了家乡昌谷。”裴玄静颤声回答,“我将去昌谷寻他。他在哪里,我就去哪里。”

“那你知不知道,他已病重不起多时了?”

裴玄静脸色煞白地摇了摇头。

武元衡道:“前些日子我收到韩退之的书信,信中提到李长吉在家乡贫病交加,景况堪忧。唉,真是天妒英才。这么有才情的一个人,不想却落到这步田地。”他更加温和地问裴玄静,“玄静,你真的要去找他吗?”

“当然。”裴玄静含着热泪回答,“玄静与他有婚约。我不去,谁去?”

武元衡点了点头,“好,那我便答应你,赠一幅字给你与长吉作为新婚贺礼。”

裴玄静一拜到地:“多谢武相公美意。”

“长吉诗中有真意。”武元衡又沉吟着道,“他的诗还得他自己来写,旁人替代不得。今天之事由书圣的摹帖而起,我想……我便赠你一幅自临的王羲之吧。”

怎么又是王羲之?裴玄静也顾不上纳闷了,连忙谢道:“只要是武相公所赠,哪怕片纸隻字,对玄静都弥足珍贵,堪为至宝。”

裴度脚伤,只能在书斋里送别武元衡。

武元衡的身影消失在菡萏深处很久了,书斋里仍然一片静默。叔侄二人相对而坐,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裴度才开口道:“你不愿意退亲,可以对我讲,也可以对你婶娘讲,又何必……”

裴玄静伏地认错:“是玄静考虑得不周全,但请叔父责罚。”

裴度让她给气乐了,明明先斩后奏,她还装无辜。武元衡临别的话明白地表示了对裴玄静的支持,现在他这个当叔父的还能说什么呢?

他问:“你怎么能肯定李长吉并未娶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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