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从帷帘中抛出一条金炼,正好落在吐突承璀面前。“朕让你把人带回来,你却给朕带回这个!”

吐突承璀双手拾起金炼:“眉娘不愿意回来,我又不想强她……”他的喉咙哽住了,眼圈发红。

“记得那时眉娘来拜别,朕赐了她这条金凤环。这傻丫头,居然不懂得怎么戴上。”

“是啊,所以还是奴帮她缠到胳膊上的。”吐突承璀笑起来,真是比哭还悽惨。

“是吗?这,朕倒是不记得了。”

“眉娘的胳膊细得呀,金凤环足足缠了七圈,才算不往下掉了。”

静了好一会儿,吐突承璀又说:“这回,也是我从她胳膊上褪下来的。想来十年中她都一直戴着它,从不离身。”

“你拿去吧,留个念想。”皇帝嘆了口气,“朕知道,你心里舍不得她。”

“谢大家!”吐突承璀叩头,“奴再替眉娘谢大家的恩,准她附葬丰陵。眉娘祖祖辈辈积德,才能获此天大的恩典吶。”

皇帝沉默,少顷,突然问:“李忠言怎样?”

“他?就是不出声地跪在眉娘的柩前,到我离开时,还一动不动地跪着,像木雕泥塑。”

“你都跟他说了?”

“说了。”

“说了什么?”

“奴说了眉娘这十年都在哪里,在做什么;奴又说了眉娘所奉的,是先皇之命;奴还说了……正是奴用自己的这双手,把眉娘给掐死了。”

“他什么反应都没有吗?”

“没有……”吐突承璀抬起头,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说,“对了,当奴追问他,知不知道眉娘在等什么人时,他突然说了两个字——贾昌。”

“贾昌?贾昌不是死在长安了吗?眉娘等的人是从海上来的。”

“可是眉娘说过,一旦她接到东瀛来人,就要交付一份先皇手谕,然后送来者启程赴京。如此想来,长安应该也有人在等候。李忠言提到贾昌,是不是这个意思?”

“也就是说,贾昌守的不单单是墙上的那些字?”帷帘的一角微微掀起,露出皇帝苍白的面孔。他的眉头紧锁,似在忍受某种难言的苦楚,“《兰亭序》的谜底,你都跟他说了?”

“奴谨遵大家的旨意,上回就去丰陵给他透过风了。”

“他相信你吗?”

“这十年来我总去找他倾吐,就算再多疑的人,恐怕也该放鬆警戒了。况且他困在那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只有从我口里才能得到些活生生的消息,由不得他不信。”

“所以你认为,他提起贾昌是确有所指?”

“对……只是我想再诱他多说一点时,他又死活不肯开口了。”吐突承璀终于从悲痛中摆脱出来,言谈重新变得爽利,“大家,要不奴再去一次丰陵?我就不信撬不开李忠言的嘴!”

“没用的,像他这种人,早就横下一条求死的心。你真用强,反而成全了他。”

“那怎么办?贾昌的院子都推倒了,灵骨塔里奴也搜了好多遍,连只耗子都藏不住,实在想不出还能从何下手啊。”

皇帝的目光一凛:“朕早该想到,他不会那么轻易就……”他突然说不下去了,以手扶额,发出痛苦的呻吟,“这头真真是痛死了!”

吐突承璀慌了手脚。

“陈弘志,滚出来!”

“奴在……”陈弘志应声而出,小步疾行到御榻前跪倒,双手擎着一个托盘,高举过头。

吐突承璀看见,托盘上有一个金莲花酒樽,旁边还有一个金匣。

皇帝打开金匣,从中取出一颗黑色的药丸,又端起酒樽,手微微发颤。他正要将药丸朝嘴里送,吐突承璀突然叫道:“大家,不可啊!”

这一声喊得着实凌厉,竟把皇帝吓了一跳,几滴玉液从金樽中晃出来。

“你怎么回事?”

吐突承璀喘着粗气道:“大家,万万不可服丹,不可服丹啊!”说着,竟“咚咚”叩起响头来。

皇帝将酒樽缓缓放回托盘:“把东西留在这儿吧。”

陈弘志忙把托盘放下,又无声无息地退到玄色帷帘之后去了。

“这丹丸对头痛有奇效,朕试了两次,也还不错。你何苦又要拦朕。”

吐突承璀直起腰来,额头上已是整块青紫。他颤抖着声音道:“大家,先皇饱受头风之苦数十年,却坚决不肯服丹丸。您还记得吧?”

“那又怎么样。”皇帝冷笑,“最终仍不得延年。”

“可先皇毕竟不是死于……”

皇帝的目光像利刃一般扫过来,吐突承璀自知失言,冷汗一下便浸透全身。足以致人癫狂崩溃的寂静充塞殿中,连灯树银擎上的明烛都惶惶欲灭。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的话音才又响起来:“他不需要服丹,因为那数十年中,他都只是一位东宫太子。太子病了,称病不起便是。没有人等着他去上朝,也没有那么多纷争辩论麻烦乃至战局需要他去处理决断。所以他尽可以病倒,为避害而拒服丹丸。可是朕不行!十年了,朕几乎没有停过朝,更没有病倒过。因为国事不可停,朕更不敢病!这就是他与朕的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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