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枯沉默。

李安然伸手牵住他僧袍的袖子,哀戚道:「法师难道要为了虚无缥缈的法难再至,置我大周边关万民于险地么?」

「我观法师明知自己被陷害,还能垂怜一无辜幼子,是大慈悲之人,如何不能理解本王苦心?」

荣枯像是没想到她会伸手牵自己的袖子,惊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

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双手合十闭着眼,被李安然这么一动,到是睁开眼,目光落在了李安然的脸上。

白天见到她的时候,李安然是一身男装,虽然不避女子身份,却到底掩盖了她几分颜色。

如今回到王府,她换了一身红艷如火的襦裙,书房之中又烧着炭火取暖,乍看之下面色绯红润泽,妩媚非常。

——这世上就是有这样的女人,能将肃杀和妩媚,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气势融在一块。

荣枯捏住了袖子,将自己的僧袍从李安然手中扯了出来,避开了她的目光。

更漏一滴一滴,发出光阴流逝的声音,他抿着唇,仿佛入了定般掐着手中的念珠。

就在李安然以为他就打算这样闭着嘴直到天明的时候,他突然开口道:「甘州城外向西十五里,宁胡山。殿下可派遣三千骑戍兵于此。」

三千骑。

和李安然想的差不多。

即使是身经百战的军队,这条路最多也就一次只能过个三千步兵。

哪怕是三千人一个都没有损失,全都安全到了宁胡山,一路的消耗也不足以支撑他们拿下甘州——当然,别人不行,不代表她赤旗军中那些被称为「狻猊铁骑」的精兵做不到。

——但是万一呢?

万一甘州真的被拿下,拿回来虽然不难,但是麻烦啊!

她浅笑道:「多谢法师相告。」

却见那年轻的阿阇梨又闭上了眼睛:「敢问殿下,小僧能回牢中去了吗?」

李安然脸上突然显出一丝放下了心结时,才会有的俏皮神情:「赵明府没有告诉法师吗?本王请法师来小住几日,已经去云上寺把法师的东西都搬来,安置在客房之中了。」

荣枯:……

「小僧戴罪之人,着实不便。还是回县牢之中更合适一些。待到公案结束了,小僧自然会回云上寺……」

「你回不去了。」李安然淡道,「法师是聪明人,如何猜不出这一齣好戏,就是要赶你走呢?」

荣枯沉默。

烛影摇动,拉长了他的影子。

过了好一会,李安然才听他用一种柔和且轻鬆,甚至有些轻飘飘的声音笑着道:「不是要赶我走。」

——「只是我缘分尽了,该走了。」

看他的神情,仿佛是在说:「春天到了,溪水上的冰便要化、枯树里的芽便要生长、含苞待放的花便要吐蕊」一般,丝毫不将这场「偷人生子,不遵戒律」的栽赃闹剧放在心上。

恰似菩萨低眉,罗汉拈花。

第5章 回眸间被她耳朵上随着动作摇晃的珍……

那一边赵明府到是最早鬆了一口气的人。

毕竟陈家那一家子也不是什么硬骨头,很快就把实情给招了——也就是陈二丫头在云上寺茶田里采茶的时候,和个小沙弥看对了眼,两人做了偷情之事,原本约好了小沙弥还俗入赘,谁知道那小沙弥被师父逮住,打了个半死,关在了戒律院里。

陈二丫头又怀了孩子不自知,早产生下来了才知道自己有了那小沙弥的孽种。

后面的事情就更清楚了,师父把孩子丢在荣枯上师的禅房前,为的是在夏三月之前借着「自恣」的机会,把荣枯赶走。

给出的理由也再简单不过了——荣枯来到云上寺五年,无论是辩经还是俗讲,都远胜过寺中众僧,云上寺原本就是师父传弟子的「家庙」,眼看着荣枯在众僧之中的威望渐高,逐渐成了一些早在云上寺出家的僧众的眼中钉。

但是荣枯持戒慎重,他们一直抓不到什么机会把他赶走,如今借着弃婴一事,才能正式对他发难。

——李安然猜也是这样。

但是因为这件事情涉及到僧团内乱,所以归属于云上寺僧团内部自己裁决,赵不庸最后只判决了那个和陈家二丫头偷情的小沙弥还俗,打了三十个板子。

其他追打荣枯的村夫,为首的以伤人罪论处,各打了二十个板子。

李安然把判决带给荣枯的时候,他正在廊下结跏趺坐,面前放着一隻香炉,正袅袅流出流纱般的轻烟。

荣枯听完,沉默了半晌之后,便开口问道:「那孩子呢?」

李安然道:「还给母亲了。你若是得空,可以去看看。」

他便不说话了。

李安然在他边上坐下:「你不说点什么吗?」

她在王府中向来是一身文采鲜艷的襦裙,在这个朴素地连玉兰树都才鼓了个包的别院里,到是显得如花团一般。

荣枯原本都入定了,听到李安然这样问,最终只是摇了摇头。

云上寺并不是他第一个挂单的汉家寺庙。

第一个寺庙是甘州的石佛寺,他那时憋着一股气,九死一生从祁连山中走出来,还有些年少轻狂,在一场辩经之中力压群僧。

没有多久就被栽赃偷了寺庙的香火钱,被赶出了寺庙。

第二个、第三个寺庙,发生的事情就更加不足与外人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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