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可是席朝雾知道,真正的刑场并不是这个样子的,更不会有人大喊「刀下留人」。

他闭着眼睛装睡,安然的手轻轻拍抚他的胸口。这个安然,有时候很温柔。

比如现在,就像流水一样能带他淌进梦乡。

「葛嗝(哥哥)、系探(是看)拔拔么?小安、想拔拔了哦!」

幼小的席六安巴掌大的脸上,有两道血痕,从脸颊横穿右眼,止于斑秃的头顶。可她好像不知道疼和丑,还是特别能自娱自乐,「小安、亲亲小唔(小雾)、唔(雾)不沓(不痛)啵~」

「你在外面等我,和姨姨一起。」

席朝雾不想见到她,就是因为她哭,才没有卖得成!

他板着脸,将妹妹推开:「我现在能进去了么?」

那个开门的女警长什么样子,席朝雾已经记不清了,但他却对灰蓝警服上的别针印象深刻。在月色之下,它闪着森冷的寒光,在对自己浅笑。

女警:「这、你......你没有家人么?要不然,姐姐帮你把——」

「这是《死刑执行书》,」席朝雾强装镇定,抖开A4纸,指着上面的名字说道,「长子、席朝雾。」

矮墩墩的小男孩儘量强迫自己面无表情,在得到应允后,哆嗦着小手,又将纸张折好,塞进外套口袋。

真正的死刑场,只是一间普普通通的自建平房。外面一个敞开门的堂屋,三面铁栅栏围着的里屋,黑漆漆的看不见深处。

爸爸就是从那里走出来的,穿着一身席朝雾从未见过的、特别丑的黑西装。

「你来干什么!你和你外公回去!给我滚——」

「爸爸,他说只有半个小时了,」席朝雾憋着气嚎了一嗓子。

他不知道该怨谁,只好将视线瞪向窗外,恶狠狠的,像一匹嗜血的小狼崽。

狱警看到他这么小,似乎于心不忍,摸着后脖颈转过身去:「和儿子聊聊吧,一起、一起吃个团圆饭。」

席朝雾出去的时候,席六安已经睡着了。他憋住眼泪,却发现自己已经说不出话来,最后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气性,直接将妹妹从女警的怀里扯了下来。

女警:「哎、你不能这么——」

「不要了,我......席覃(qin)川我们不收、不收了......」

说完,他不管席六安走不走得稳,拽着妹妹就往外冲。他无比希望女警阿姨能快点关上大铁门,最好他能变身飞毛腿,一下子带着六安飞离这里......

「嘭——嘭嘭——」【注】

五六年过去了,席朝雾也问过小妹,当年在那个荒郊野外为什么哭叫不止。

席六安总是瞪大眼睛望着自己,一副又呆又傻的模样。所以,最后连他自己也分不清,究竟他有没有跑过天亮之前的枪.响。

......

「嘭——」

「哎吆,不好意思啊,周主任,撞坏你个杯子。」安然坐的时间久了,等到周主任来拔针管,腰部以下已经处于全麻状态,「回头我去店里给你找个更大气的!」

「我才不要!你那店里都是什么稀奇古怪的杯子啊!」周主任嘱咐了两句,外面就又有人叫了。

不过他说得没错,安然的小店无论餐具还是布景,委实不太符合中老年人的审美。

景区特色店嘛,肯定得符合当代年轻人的潮流审美不是!

安然捡完地上的玻璃残渣,才发现席朝雾已经坐起来了。小孩脸颊红扑扑的,虽然依旧没什么精神,但是!真的软糯糯的一隻,一看就很好捏!

「怎么样?我再摸摸烧不烧?」安然暗戳戳地向小孩伸出魔爪......

「咕叽咕叽」好软哦!

「咕叽——」席朝雾侧头躲开,斜着眼面无表情看他:「别动!」

好吧!安家镇宅大神又无声无息地杀回来啦。安然遗憾收手:「不烧了,领导,我们能起驾回家了么?」

社区服务站离家走路也就四五分钟,安然到家还忙着热粥,席六安已经留了字条溜了。至于究竟是上补习班还是干什么,他打算回来再算帐!

「过来,我放了燕麦芽,你喜欢吃的。」安然家真的比较小,客厅放了一张双人床,连带着餐厅看起来都可怜兮兮。

席朝雾坐在老旧的椅子上,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就更加惹人心疼了。

「我们宝宝这是要大哥餵么?」安然逗他。

「宝宝」这个词,除了最近席朝雾说胡话需要哄,安然一直都只拿这个词揶揄他。

果不其然,十三岁的小古板,立刻飞来一记眼刀。

餐桌上粉色小兔子碗里冒着热腾腾的雾气,席朝雾手里被安然塞了一把汤勺,兀自盯着燕麦粥发呆。半晌,才抬起头淡淡说道:「你吃过死刑犯的早餐么?有一个鸭腿。」

说完,他好像对安然僵住的样子,十分满意。几乎是立刻勾起嘴角,塞了一口滚烫的热粥:「粥放糖了么?我喜欢吃咸——」

「席朝雾!」安然赶忙将自己喝的水杯餵过去,「死孩子,你嘴是水泥砌的啊?烫掉你一嘴牙!」

「还行吧,」席朝雾死皮赖脸,继续说着讨人厌的话,「比鸭腿好,都冷了,土腥土腥的!」

「......吃还堵不上你嘴啦!」

安然一直觉得,席朝雾这个小孩特别好养,基本什么都吃,唯一挑食的就是不吃鸭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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