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看那摺子了,赵三思也鬆了口气,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也没多想,就接了蔡隽的话,「如今已经四月半了,一般洪涝都是夏季,如今再说修建堤坝防洪,怕是有些晚了。」
这些日子都是在说关于江南防洪的事情,赵三思倒也把这事放在了心上,没事琢磨一番,倒也有些自己的主意了。
蔡隽没想到她会这般说,对她有些刮目相看,但面上却仍旧不动声色,「那皇上觉得,关于江南防洪这事,该如何做?」
「江南是鱼米之乡,一年的税收就占了四成,显然是重心。」赵三思撇了撇嘴,「这么重要的地方,为什么要年年拨款防洪?」
害得她还要来想办法,她前面的那些帝王不多的是明君吗?就不能有个人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蔡隽一时愣住了,没听明白她的话,「就是因为江南良田多,这才将其看得重要,年年在雨季到来时,才这般谨慎。今年是因为先帝病重,耽搁了,不然眼下早已在筹备了。」
赵三思皱了皱眉,「老天爷又不按咱们的计划行事,就比如今年,万一五月就进入了雨季,等这修筑堤坝的银子拨下来,那又有什么用?依朕看,与其年年这般担惊受怕,还要劳民伤财地想方设法预防,还不如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一劳永逸,确实是个好法子。
可重点是要如何才能一劳永逸?
蔡隽垂眸暗忖了片刻,「那皇上说如何一劳永逸?」
赵三思苦哈哈的,这等大难题她怎么知道,可这个话题又是她说的,要是不说两句,她觉得自己真的怪没用的咧。
挠了挠头,赵三思才道:「太傅说,学习要会融会贯通,就像五湖四海的水一样,相互渗透,才能举一反三。既然五湖四海的水都是相互渗透的,堵这洪水还不如疏,让小河的水入大河,让出不去的水出去,自然就不会堵着淹了农田。」
「皇上倒当真是会活学活用。」蔡隽笑了起来,江南地势偏低,一到雨季,北方高地势的水就顺着长江汹涌而来,虽东面有运河可以分流,但相隔甚远,若要分流,这个工程太过巨大。不过,小皇帝能这么想,他已经很欣慰了,「皇上的主意是不错,但江南地形复杂,让长江的水和其他河流贯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赵三思自认为见识浅薄,江南的地形是个什么样,还没出过宫的她根本不知道,但她明白一个道理,「自古以来,哪一件利国利民的事是易事?小时候母妃同朕说过愚公移山的故事,虽然愚公一个人无法把山移开,但子子孙孙无穷无尽也。当然这等传说暂且不论,就拿始皇帝修筑长城的事来说……」
想起那位始皇帝是历史上有名的暴君,赵三思又讪讪住了嘴,瞧了一眼蔡隽,见他神色如常,这才继续道:「虽然工程巨大,让百姓吃了不少苦头,但历朝历代谁没有享受到长城的利处?前朝不少明君还在继续修建长城咧。当然,朕举这个例子,并不是就觉得始皇帝不残暴了,只是想告诉丞相一声,咱们不能只拘泥于眼前。」
见蔡隽久久不搭腔,赵三思有些尴尬,偷偷瞄了他一眼,「朕……丞相也知道的,朕没读过什么书,若是说得不妥,丞相可千万别骂朕……」
「皇上说得很对。」蔡隽突然扬声打断了她,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躬身,头一次毫不吝啬地夸奖道:「是臣等目光短浅了,比不得皇上的高瞻远瞩。」
这几句话,蔡隽是字字发自肺腑。
直到这一刻,他才打从心里认可眼前的这个人是他的君。
拘泥于眼前。
这是所有帝王和所有世人的通病,江南的水患,所有人都知道堵不如疏的道理,但每每只要念及那疏通是笔大工程,大臣反对,帝王也露怯。
为什么?
那样一项大工程,谁都不知会出现什么意外,谁也不敢保证多久能完成。急于作出政绩等着升迁的官员不愿接,生怕留下了劳民伤财的骂名却没有作出一番流传千古事迹的帝王也不敢冒险。
小皇帝却不怕。
她不求功在自己,只求利在千秋。
赵三思根本不懂蔡隽内心的颤动,头一次被这个凶巴巴的丞相夸了的她还有些不可置信,歪着脑袋去看了躬身的蔡隽一眼,桃花眼满是朝气蓬勃,「丞相不是在冷嘲热讽朕吧?」
「臣不敢。」
赵三思撇了撇嘴,以为他是迫于自己身份的淫威,脸色垮了垮,「丞相有话不妨直说,朕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皇兄让朕多听丞相的话,朕都有牢记于心的。明面上,朕是皇上,丞相是臣子,但在朕心底,您和太傅一样,都是朕的老师。」
「今日得皇上这番话,臣定当为皇上鞍前马后。」蔡隽跪下来,行了一个恭恭敬敬的大礼。
赵三思被他这番言行吓得不轻,「丞相,你莫要吓朕?」
蔡隽磕了一头,「这是臣向皇上致歉,为臣昔日对皇上面敬,心不敬。」
蔡隽又磕了一头,「这是臣向皇上致谢,感谢皇上对臣的厚待和看重。」
说罢,蔡隽继续磕了一头,「这是臣正式向皇上行的君臣之礼,往后定当誓死效忠皇上。」
「???」赵三思被蔡隽这三个头磕得一愣一愣的,半天才回过神来,赶紧把他拉了起来,「丞相都让朕紧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