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泰秦家崇佛,秦老太君在世时,对于我举办的那些个骗钱法会是一场不落。后来还带来了他的大孙子,也就是秦莲见。说这个孙儿根性非凡,他出生之日,风波海百顷莲花一夜盛开,于是得名『莲见』。」
「秦莲见幼时便生的玲珑剔透,聪慧可人。长大后,更是博闻强记,文雅端方。他待人和善,尤善倾听,很容易博人好感。渐渐的,贫僧与他便成了忘年之交。偶尔一起喝个小酒,吹个牛皮。」
「一次,贫僧喝得烂醉,嘴不把门,将这南柯寺的渊源讲给他听。酒醒后,也没太在乎,一是相信秦莲见的人品,二是觉得谎言揭破,也无甚大碍,我能建得起一座南柯,便能再建第二座。」
「却未曾料到,这次酒后失言,竟害了我那鲲鹏老友。」
不知是酒意上涌,还是为往事感伤,一行的双目变得朦胧。
「三年前,二月初九,观世音涅槃日。」
「贫僧为替南柯寺博取名气,广邀天下画师,齐聚南柯。以『观世音』为题,竞校画意。其中最出色的画品,将拓印在百丈摩诃壁,供天下人观赏。」
「秦莲见书画双绝,又是贫僧好友,自然在邀请之列。」
「画集上,众画师传各展所长,画品繁多,庄严报身、千手千眼、无量自在、大慈大悲、天人丈夫、杨柳净瓶、鱼篮观音……皆是宝相庄严。」
「唯秦莲见一人,画的是观世音渡毗那夜迦。」
那副画卷虽然出色,但是委实不该出现在如此庄重的佛典之上。
——毗那夜迦盘腿而坐,赤身裸体。肌肉的线条如刀削斧劈,身子雄壮魁梧,完美诠释男性体魄的美感。非男非女的观音跨坐男子腰间,抬起长腿,将那狰狞昂扬的金刚杵吞吃入身,腰身弯折,红舌微吐,端丽面容颦眉含泪,显露极致的欢愉之色。
那是一副魔性之画,仿若画师执笔,蘸的不是墨,而是人慾,一道墨痕、每一抹颜色,都是对凡人的撩拨。
「欢喜禅。」裴戎道,「这画定有不凡。」
「确实不凡。」一行冷冷一嗤,猛地灌下一大口烈酒,双目微沉,「就在众人失神之际,那非男非女的观音撕碎画卷,从画里走了出来。」
美丽的「观世音」像是这世间一切美好的凝聚。
白如玉璧,柔似杨柳,完美无瑕的身姿,犹如一株盛开在风中的凌霄花。
他向众人张开双臂,发出惑人魔音。
「你为毗那夜迦,我为观世音,肉身是虚妄,欢愉是痴迷。」
「来,拥抱我,进入我。」
「聆听我怀中的炽烈,我便随你往至极乐,我便带你进入极乐。」
画集上的众人,瞬时因那一语坠入疯狂。如潮水一般向他涌去,拥抱他,膜拜他,仿佛要将他拆分入腹。
一行想要阻止,但却遭到同样化成实体的毗那夜迦拦阻。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场聚众交/合的丑行发生。
最后,那些画师在「观世音」身下,发出一声精疲力竭的吶喊,化为殷红血水,涌入「观世音」大张的双腿间。
「观世音」跪在地上,面露痛苦之色,扬起洁白的身体,从肚脐中开出一朵莲花。
「至于我,在与敌人的交锋中,一败涂地。」一行落寞自嘲,「秦莲见许是念及过往情分,放我一马,只将我那鲲鹏老友抓去。」
阿蟾不留情面地说道:「秦莲见得道器相助,方有如此能为。但他假以外物,道行配不上境界。」
「连一个空有境界的花架子都打不过,你三百多年的修行,是修到狗身上了么?」
口中刻薄,手上扬了扬铜瓶。一行哈哈笑着,递出佛灯,哐当一声,同他碰了一个杯。
「尊驾教训的是,但奈何他有高人相助。贫僧老了,以一敌二,干不过啊。」
阿蟾饮完烈酒,将铜瓶搁在地上:「什么样的高人?」
一行道:「那人从头到脚裹着一身黑袍,连跟头髮丝儿都不露。但法力极为高强,不但能解我的梦禅,还我那鲲鹏老友出手救我时,反将他控制住。」
「依他施展的手段来看,应是兼修佛道两家。」
阿蟾道:「藏头露尾,定然害怕被认出。若非是你熟识之人,便是在江湖上有极大的名声。」
「江湖名人,佛道兼修。」阿蟾看向裴戎,「可有想法?」
裴戎沉吟:「难说,佛道两家向来存在道统之争。即便有人身兼两家之长,也不会显露在外,招惹麻烦。」
「况且此人既敢展露功法,定然不惧一行大师从这功法上看出端倪。」
三人商议间,一道清脆的声音在殿外响起,并伴随急促脚步,秋鸣匆匆出现:「住持,大事不好啦!」
一行顿时一个激灵,赶忙将佛灯塞进裴戎怀里。灯里还剩半盏酒,因一行手劲儿盪起,差点儿泼了裴戎满襟。
一行拉好袈裟,正襟危坐,指搓佛珠,又是一副慈眉善目菩萨态。
秋鸣焦急地跨过门槛,顿时被一片狼藉的景象震得发呆。他愣愣地站了一会儿,忽地动了动鼻子:「什么味道呀?好香!」
一行轻咳一声,不着痕迹挪动身形,遮住佛龛上的尸首:「醪糟。」
秋鸣惊讶:「住持,你们做的什么醪糟,竟能把大殿给弄塌了?」
裴戎摇了摇灯里的余酒,哄骗秋鸣道:「住持想做一碗天下无双的醪糟,奈何技艺有限,人力有穷。大失所望下,气得砸了千手观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