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剑心沉默片刻,坦荡道:「无错。」
陆念慈背对着他,瞭然地笑了笑:「这便是我不去寻你的理由。」
「师兄心智坚韧,认准的事情绝不更改。既然认为自己无错,纵使念慈满腹劝诫,说出来也不过是白费功夫。」
尹剑心目光描摹着陆念慈的轮廓,觉得他比半月前又消瘦的几分,心中一嘆。
「但我不想你因此生气,且闷在心里。」
陆念慈道:「不闷在心里,向谁撒呢?」
尹剑心道:「我。」
陆念慈目光一颤,笑了起来,转身看向对方,手指点住胸口。
「这里存的不是气,而是累。」
「师兄不是不知,天下多少双眼睛看着我们?等着瞧慈航的笑话,寻慈航的破绽?」
「登鼓会上,数万弟子听见裴戎所言。过不了多久,那些诛心之语便会传遍天下。由此可想,慈航将来会遭到多少诋毁与攻讦。」
尹剑心沉声道:「若是心怀坦荡,何惧攻讦?裴戎所言,无一虚假!」
但见陆念慈神情,强硬的顿时哽在喉头。默然片刻,偏过头去:「有事情,我后悔了。」
陆念慈轻笑:「师兄不觉太迟了么?」
「尔虞我诈,杀生救苦,在天下大势的冲刷下,我等身不由己,不得已必须做出一些牺牲。」
「跋涉百步,已行九十又九,师兄何必在最后一步退缩?」
尹剑心无言,缓缓握紧手中拂尘。深吸一口气,嘆道:「别的我都听从,唯有大师兄的孩子,你放他离去吧。」
虽在登鼓会上应允裴戎,但陆念慈才是慈航的掌事。若是对方不肯,他的允诺只是一纸空谈。
「我就知师兄要拿这事来难我,这便是我第二个避而不见的理由。」陆念慈轻轻摇头,目光渐渐变得严厉,「师兄知晓放他走的后果么?」
尹剑心身躯微僵,没有作答。
「他天赋异禀,又身兼苦海、慈航两家绝学,十年之内,未必不能达到你我的境界。但他偏偏受苦海影响太深,且对师门心怀成见。若是他彻底投入苦海,我们该如何向门下弟子解释,向天下人交代?」
「此乃其一。」陆念慈重重说道,迈步走向尹剑心。
「大师兄从师尊手中骗走那物,不知藏于何处。在他逝世后,我等将其走过的地方寻遍,亦无法找出。唯一的线索很可能就在裴戎手里!虽然至今未有发现,但难保一天那个线索便在裴戎身上显现。届时,我们又该如何向天人师交代?」
「此乃其二。」陆念慈步步逼进,走到极近之处,呼吸交闻,抬手捧住尹剑心面庞。
「师兄,你要我放他走,可曾考虑过这些?」
尹剑心剑眉紧锁,目光怅惘。
他与陆念慈经历了这些年的风雨,从心无城府的剑客成长为成熟稳重的殿尊。纵使谋略不及对方,但也算思虑周全,怎会没有考虑过这些?
只是,蓦然觉得累了。
他已有多少年,不曾纵剑逍遥江湖;有多少年,不曾披星戴月奔袭八百里,只为快意恩仇,剑试天下。
那些日子已如上辈子的记忆,蒙着一层厚重的尘埃。
尹剑心怅然回神,垂了眼:「念慈,求你。」
双唇紧合,抿成一条坚毅的直线。
陆念慈有些惊讶,目光在尹剑心的面孔上逡巡。
尹剑心相貌英朗,鼻樑高挺,剑眉双目蕴纳一丝锋锐之意,轮廓宛如刀削斧劈一般棱角分明。
体魄强健,心智坚毅,整个人如石又如剑,锋锐而坚硬。
在他们尚还年轻的时候,陆念慈便倾慕着他的无极师兄。因为他有着自己渴望的健康,更因为他像是一块壁垒,总是沉稳无畏地站在自己身前。
所以,陆念慈花了数十年的时光,蚕食尹剑心的意志,慢慢走进他的心间。
在他真正拥有尹剑心的那个瞬间,仿佛是驯服了一柄桀骜不驯的绝世宝剑,那种油然而出的满足,至今仍可回味。
陆念慈眸色微暗,忽然吻住尹剑心紧合的嘴唇。将人推着,抵在水亭的柱子上。
尹剑心微微一僵,抬起手,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按住后脑,将人压向自己。直至气息变得焦灼,唇舌变得酸软。
分开时,牵着一缕津液,尹剑心低喘,脑中微微空白,他只是来替裴戎求情,不知为何突然出现这样的发展。
「罢了,师兄说放那便放吧。」陆念慈展臂搂住对方,含着耳垂,以舌轻碾,眸色晦暗不明,显然动了慾念,声音低沉缱绻,「师兄所求,我总是不忍拒绝。」
尹剑心面庞发热,与对方交握的手心汗津津的。
有些抗拒,他冷淡寡慾,不想失了体统,冒着被弟子们瞧见的风险。责备道:「念慈。」
回应他的是,被抽下衣带,扔出亭外。陆念慈长袖一挥,天降大雾,笼罩整片碧湖。
雾中传来「咚」的一声倾响,不知是谁的发冠从的头顶滑落,掉入水中。
夜深人静,月上中天。
松烟院屋舍一灯如豆,火光昏黄,拓印出屋主人的身影。
裴戎梳洗完,没有去睡。着一层里衣,将单衣披在肩头。握着一卷书,坐在灯边翻阅。
猫儿趴在他的怀里,无聊地甩着尾巴。不时挥动毛绒绒的小爪,去够书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