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保脸上忽然现出一缕惊忧之色,一面掩饰作笑道,「不过是兑了些水的惠泉酒,皇上知道娘娘不宜饮酒,想来只是想趁今夜月色尚佳,藉此物与娘娘助兴一道。」
周仲莹将他适才神情尽收眼底,随手抄起那酒樽轻轻转动,笑道,「果然酒气不甚浓烈。」转而望着他,略为正色道,「掌印既深知皇上,我便想请教,眼下情形,皇上会如何自处,如何应对?」
成保一怔,只觉无从回应,便听周仲莹一笑道,「他从前做储君时,便有股子痴气,为着削藩一事和先帝闹得极不愉快,偏还一味强项不肯认错。这些旧事掌印应该还记得罢?他外表虽仁柔,可内里却是很固执的,到了今时今日,教他以洛川郡或是兄弟亲情为由作价,只怕他亦不屑为之。太后从前有句话说的不错,这是非生即死的事,于诸藩是,于皇上又何尝不是,你说我这话对不对?」
成保大惊失色,连连摇头道,「娘娘不可乱想,皇上……皇上……」周仲莹轻声笑道,「皇上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看来我并没说错,不然你也不必慌成这样。」她低头看着那酒樽,缓缓道,「若我估计得不错,宁王明日便该入宫了罢?」
见成保垂目长嘆,她更是心下瞭然,只是笑问,「皇上不会见他的,更不会和他相谈条件。其实也不过只有一条路。所以这酒中落了什么物事,掌印能否说给我先听听?」
成保再也坚持不住,噗通一声,双膝跪地,含泪道,「娘娘,不是您想得那般,皇上绝没有害娘娘的意思。这酒里......确是没有鸩物啊。」
周仲莹摇头道,「这酒樽我认得,无非是禁苑之中常用的,手把上那颗突起的旋钮是道机关,可以分引出两路酒水。他用了这样的东西,必然有他的意图。我知道他不会害我,可我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毒害自己。」
成保此时已是老泪纵横,叩首道,「娘娘,皇上岂能忍心教娘娘看着他……这酒只放了少量的胡茄花,是为娘娘安睡用的。」
周仲莹不禁倒吸一口气,身子前倾,急问道,「安睡?他要将我送出宫去,是不是?」
还未等成保回答,她已想到余下之事,面上登时变了颜色,颤声道,「那他自己呢?他要留在这里,做什么?」
成保伏地啜泣良久,哀声道,「皇上说他不能走,这是他的江山,他是一国之君,即便败了,也不能丢下尊严弃宫而逃。」
周仲莹双手一颤,险些将那酒樽甩落在地,忙稳住心神,半晌方轻声道,「皇上说得有理。」却只是一句话,说罢竟不知该接什么好,良久方才低声道,「我已明白他的心意,多谢你告诉我。」
成保抬首看了她一眼,不免忧虑道,「娘娘,请您千万不要辜负皇上的心意,他是为了您的安危,也是为了您腹中殿下的安危。」
周仲莹不禁抚摸自己隆起的腹部,她的手甫一覆上,便觉得腹中胎儿有轻微动作,好似是回应她柔缓的爱抚一般。心微微一沉,又微微一痛,她终是慢慢向榻上靠去,疲倦道,「我明白的,只是我更加明白他的处境......」
待到一轮皓月东升,皇帝才带着满身的疲惫踏入皇后寝殿。也不知满殿的宫人是被提早支应了出去,还是业已随着许多内臣于傍晚时分自东华门逃出宫外,殿中竟只剩下周仲莹一人。
她安静的坐在榻上,见他来了,便盈盈起身。李锡珩只望了她一眼,不禁露出惊艷之色,但见她穿着一身月白锦缎云凤长裙,那素雅却明亮的颜色,恍若朗月。
周仲莹先开口道,「你说过喜欢我看我穿素色的衣裳,我今日这打扮,你瞧着可还满意?」
李锡珩满心爱怜,强压住满怀愁绪,和悦笑道,「自然,你这样穿真好看,比外头的月色还要清雅迷人。」
他携着她的手,落座于榻边。一室无声,唯有清风吹上帘栊,风中隐隐透出凄婉幽咽的哭声。周仲莹笑笑,问道,「皇上听,是什么声音?」
那是六宫嫔御的哀鸣,李锡珩心内清楚,却只一笑道,「我没听到什么,管他是什么声音,今夜只有咱们俩,我只要好好的陪着你。」
周仲莹道,「好。」她说着,便用心替李锡珩布菜。李锡珩含笑看着,不动声色的拿过酒樽,于面前两隻酒盏中斟好酒,方才举杯笑道,「这是我命人特意调淡了些的惠泉酒,少饮些无碍的。」
周仲莹似嗔似笑的看了他一眼,道,「你这是明知道咱们的孩子极康健,才要闹这么一出折腾他不成?」笑罢,忽然放下酒盏,身子轻颤了一下,「我觉得有些凉,好像是外头起风了。」
李锡珩蹙眉关切道,「我去给你拿件衣裳来。」他走去内间,似寻了一会才翻找出一件披风,为她轻柔的披好。才一落座,已见她端起酒盏,微笑道,「同饮此杯,妾身祝愿皇上万事遂心。」
李锡珩笑得一笑,点头道,「这个祝词好,人生若得遂心二字,当真是快活得连皇帝都可抛下不做。」
二人笑着饮下杯中酒,一时静默,却极有默契的绝口不提外间之事。半晌便见李锡珩幽幽看向周仲莹,伸手拂过她鬓边青丝,有些怅惘道,「阿莹,你真好看,可惜我前阵子太忙,竟然许久都没来好好陪你。」
周仲莹只觉眼中一热,忙别过头去,笑道,「这会子有孕,人都变胖了,哪里还能好看?这些年,我都觉得自己变老了许多。」说到此处,不禁蹙眉遗憾道,「你现下是很爱我的,可是剎那芳华,红颜枯骨,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