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无非送至山门处而已,那里自有方家的小轿在等候。一路没有多余的言谈,上轿之前,方巧珍回首示意他留步。
「顾爷,不必再送了,咱们到此为止。」像是一语双关,她勉力牵起一抹浅笑,「别人说的话,不用太在意。我一切都好,你大可不必觉着歉疚,更加不必……可怜我。」
要一个无辜受牵连的女子安慰他,顾承更加觉得无地自容。这件事怎么就演变成了这样?他至今还是觉得一片茫然。
「对不起。」他唯一能说的,好像也只有这一句。
「真的不要紧。」她笑着摇头,对方垂首认错的姿态让她忽生怜悯,「我已想清楚,放下了。所以你不用再有顾及,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罢。真的,我也是才刚明白过来,喜欢一个人,就该成全他心中所想。」
她转身上了轿,留下顾承一个人,站在朗朗无垠的苍穹下,脑子里是一团空茫。身畔指指点点也好,身后暮鼓悠悠也罢,都让他无动于衷。
因为耳畔只是反反覆覆,萦绕着那一句话,喜欢一个人,就该成全她心中所想。
☆、第51章
<不可说>
中秋已过,晚间天气还不算太凉。顾承雇好了车马,一应东西业已收拾齐备,只待第二日天明便可启程出发。先到通州码头,再沿运河水陆南下,至于最后落脚哪里,此刻却仍然是个未解之谜。
月色正好,沈寰在院中枣树底下摆了几案,说要和顾承宴饮一整夜,也算是和京城岁月话个别。
当然酒还该是她独饮,这样放纵的事,顾承大约是不屑为之的。
他专注为她弄些佐酒菜色,人扎进厨房好一阵子,半晌也不见出来。
沈寰去找他,见他换上自己亲手做的那件衣裳。天水碧一样的青色,侧脸的轮廓悠然平和,有着徐徐释放的,不慌不忙的韵味——教她看在眼里,就觉得他整个人比外头的月华更要澹泊明澈。
她心里蓬蓬勃勃地,涌上一股酸酸楚楚的疼痛,理智告诉她不必向前的,可脚下的步子却不听使唤。就这么慢悠悠挪到他跟前儿,展开双臂缓缓绕在他腰间。
顾承没动弹,也没有出言阻止她,倒是微微吸了吸气,跟着像是屏住呼吸似的。身上一松,终于不再像从前那样,被她一挨着就紧绷起来。
她靠了好久,觉得心里那片酥/痒方才淡去些。他已半回首,冲她笑道,「帮我把东西拿出去,咱们去外头吃饭说话。」
她嗯了声,却舍不得放开他。很想就这么一直圈着他,或是干脆挂在他身上。然后呢,就可以不断地,从他那里汲取那道温暖又平和的力量。
「最后一晚在这院子里了,你会不会觉着舍不得?」她贴在他背上,含笑发问。
他腰上似乎一紧,瞬时又鬆缓下来。却不回答她的话,只反问道,「你呢?在这里也生活三年了,有没有觉出一点难过?」
倒是有一些的,不管怎么说,这座院子给予她的温暖,是她最初想像不到的,也是到了今天仍令她难以忘怀的。
「有,不过我还有你呢。」她情不自禁,满心欢喜,「只要有你在,我就觉得有踏实的感觉。反正你人不离开我,到哪里对于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他笑笑,没再说话,身子轻轻挣出来,示意她去外间一道吃饭聊天。
月光底下,清影一片。她的座位原在他对面,他却不言不语的拉近了椅子,变成了两个人紧挨着的架势,倒是更方便她往他身前凑。
一个没留神,沈寰看见他拿出两隻酒壶,先是帮她斟了一杯,闻着味道是有一抹清甜的桂花香。
「新酿的桂花甜酒,没什么劲道,适合你喝。」
她佯装不满的摇着头,「我酒量一向很好的。你是不知道,当年在家,三个哥哥都喝不过我,我一人能撂倒他们仨。」
「今儿就免了罢。」他转头看她,眉目间是一派写意的温柔,「我酒量可没那么好,而且有上次的经验,你实在不该再贪杯。」
她牵牵嘴角,想想也对,「好罢,都听你的。」再看向另一隻酒壶,不解问道,「这里又是什么?」
说着只管拿起来,可还没等放在鼻子下头,扑面已闻见一股浓烈的酒气。那味道她恍惚有些熟悉,很像是从前在辽东时,浅尝辄止过的,一种叫烧刀子的酒。早前的记忆霎时被勾起,她还没忘记,这种酒的味道极是辛辣刺激。
「怎么弄了这个来?」她越发好奇,「你要喝么?」
他点了点头,不动声色接过酒壶,搁在了自己手边。
她觉出一丝奇怪,「你不是不喝酒,一定要守着规矩,等出了孝期才肯沾么?怎么今儿倒肯破例了?」
他仰头看看月亮,半开玩笑的样子,「反正要夜饮,还要通宵达旦,既有这么好的月色相伴,我也不忍辜负了它。」
果然说完就毫不含糊的倒了一杯,几乎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已仰头一饮而尽。
沈寰从没见过他这样痛快的喝酒,利落干脆,连俯仰间都带着淋漓的快意。那么烈的酒一口气灌入喉咙,他竟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也有酣畅豪爽的时候,偏生和他的清朗和润一点不衝突。沈寰侧头看着,看得渐渐入了迷,模模糊糊的想着,是不是他醉酒的时候,眉间也依然会有那股堂正的仁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