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姿势更畏缩了,身子蜷在一起,抖成一团。男孩们见他不反抗,越战越勇,一个个欺上前去动手动脚,巴掌拳头朝他脸上身上招呼。
沈寰顺手摺了根丁香枝,慢悠悠踱步过去,还没等那群小子反应过来,风声过处各人屁股上已挨了好几下抽打。男孩们惊叫起来,围成一圈面面相觑,眼神示意同伴,分明在说,今儿非要把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管閒事之人撂倒在地。
于是挨得打更狠了,沈寰一面觉得好玩,一面旨在教训他们欺负人,每一下都落在他们的后背和屁股上,打得一群小伙子嗷嗷乱喊。
这人会妖法,像是脑后生眼了一样。街面上混大的孩子识时务,见打不过赶忙脚底抹油溜之大吉。瞬间一群人逃窜得无影无踪,巷子恢復安静,只有沈寰和那少年,一坐一站。
「没事了,欺负你的人都跑了,你可以放心回家去。」
少年不敢抬头,消瘦的肩头一阵瑟缩,半晌轻轻颔首,嚅嗫着说,「谢谢,谢谢姑娘仗义相助。」
声音甚是好听,是少年人特有的,介乎于成年男子和孩童之间的明朗细腻。
心里微微一动,沈寰半蹲下身子,和悦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浑身战栗,把头埋进臂弯,极轻声的回应,「我叫良泽,良辰美景的良,泽被万物的泽。」
名字挺大气,她温煦笑着,「你为什么不敢看我,我又不是坏人,不仅不是,还帮你打跑了坏人。」
少年微微颤抖,犹豫很久缓缓抬起头来。好一张干净清透的面容,白白嫩嫩,斯斯文文,秀气的眉,挺直的鼻,薄薄的唇,下颌尖尖,眼里朦胧着一层雾气,闪烁着惶恐羞涩,畏惧不安。她一下子想起在辽东时,和哥哥们围猎,曾有隻小鹿闯进来撞在她箭下,少年的柔弱无措的样子,简直和当日那隻小鹿如出一辙。
心口好似也有隻小鹿乱撞,几个月以来日夜牵念的事,眼看着仿佛就要有了眉目。她盯着少年水汪汪诱人的眉眼,笑了出来,「他们刚才为什么那么说你,是什么意思?」
她声音低低的,有种蛊惑人心的味道,少年一颗心慌得快要跳出来,本来难以启齿,可被天人一样,仙子一般的姐姐问起,他不敢也不能拒绝回答。
「我……我,我身上不好,和他们不一样……大家都瞧不起我,说我是,是……」
再说下去他可就要哭了,沈寰明白过来,少年大概就是医书上说的那种,天阉。弄清楚了,可惜心底却没有一丝恻隐,她继续柔声问,「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少年摇头,「我是隔壁道观里洒扫庭院的,没有家,我父母,因为我是,是……也不想要我了。」吸吸鼻子,他忽然振奋了一下,「多娘姑娘了,您的大恩我无以回报,您要是有空,可以去观里来,来找我,我求师傅给您除祟祈福。」
清澈的双眸满含真挚,让人不忍回绝,沈寰轻轻抚了抚他的头,笑着颔首,「好,有机会我一定去。咱们改天再见,你多保重。」
起身走出几步,她知道少年在目送她,视线一直紧紧跟随,然后她听到他胆怯羞臊的问,「敢问姑娘姓名,我,我想给恩人立个长生牌……」
转头悠然一笑,她看见少年的目光在一瞬间变得痴迷,白皙的脸上腾起一片淡米分色,如同贴上了两瓣鲜嫩的桃花。
「我姓沈,至于名字,下一次见面的时候,再告诉你。」
☆、第91章
<歆慕>
天色微亮,春寒料峭。
栖霞观里很安静,至少道士们日常起居的后院一片静谧,凝神细听,才能听到一丝响动,是扫帚拂过地面时发出的沙沙声。
昨儿夜里落了一场雨,落花成荫,残红委地,扫干净院子约莫需要半个时辰,因为还想把这些落红拾掇起来,掩埋进土里。良泽喜欢这么做,像是叶落归根入土为安,让它们滋润土壤,来年便能看到更为绚烂的一树繁花。
没有人打扰,他可以享受难得纯粹的时光,虽然腹内空空,头也有点迷糊,但好在有风吹过,暗香浮动,让他想起那日遇见的美丽女子,她身上也有着既像花香,又不全是花香的清雅味道。
疏影摇曳,衣袂翩然,落在视线间,他下意识抬首,身子晃了一晃,扫帚坠落在地。
淡淡浅笑,眉锋挺立,眼神如山般坚定,一望之后再难忘怀——是那日帮他驱赶顽童之人,那个如谪仙般俊美飘逸的女子。
她是怎么来的,好像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任何声息,难道她真的是神仙,可以腾云驾雾,凌风踏浪?
良泽呆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她递过来一包还冒着热气的乳饼,一粒粒芝麻嵌在饼子上,包裹进帕子里香气四溢。
「给你的,拿着罢。」沈寰笑容温和,还有些许鼓励的意味,「这么早就出来做事,一定还没来得及吃东西。」
岂止是早上没吃饭,从昨晚开始他就饿着肚子,因要打扫大殿赶不及饭点,到了饭堂人家已收拾餐食,没有再留他的分例。对他来说,这种事早就司空见惯,长久以来忍耐饥饿也算是他必修的功课。
沈寰很清楚他的遭际,一连数日她潜入栖霞观,看到他被道士们呼来喝去,支使得团团转,每每遇到的都是冷言冷语,动辄还有拳脚相向。道士原本讲究清修,然而规矩是死的,谁还没个心猿意马的时候,于无人处在他身上揩两把油,反正他逆来顺受惯了,等閒决计不敢声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