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这么兴师动众的?」沈寰扬声问了一句。
车夫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好像是辽东的守将,听说是为通敌叛国被处斩的。」
她脸色变了,半晌没缓过来,隔了好久才低声道,「我知道了,是辽东总兵孟大人……他是父亲的同僚,曾在一起共事多年。后来父亲去了辽东,他去了云南剿匪……我还记得父亲曾经说过,关外的辽人蠢蠢欲动,对中原虎视眈眈,这场硬仗只怕迟早要打。孟伯伯有帅才,倘或他来驻防辽东,十年之内可保山海关无虞。」
她停住话,看向他,满眼悲伤,「通敌叛国?我不信,孟伯伯平生最恨胡虏觊觎我大好河山,他在西南边陲天高皇帝远,安南国君遣了多少使臣,想要暗中和他搭上线,他也不屑和那些僚属国有牵扯,何用为了尚且不成气候的辽人背弃朝廷?莫须有的罪名,加的可真是时候,皇帝当真要自毁基石,拱手将山海关送给辽人了。」
越说越激动,眼中有雾气瀰漫,她问顾承,「你成日在外头,消息灵通,应该早就知道了?」
顾承面色也不佳,点了点头,「半个月前,孟大人下狱,那时我就听说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朝廷这回倒是颇见效率,」他苦笑,带着深深地惆怅,「孟大人的次子和我是同年,在都察院经历司任职,出事前我们还见过,在一起吃了一顿饭……那时候谁都没想到……后来听说他也被革职,跟着下狱,朝廷判决流放三千里。」
「又一个家毁人亡的,如此皇帝,如此朝廷,忠奸不分。」她冷哼一声,「又是那位常千岁的好手段?他在军中渗透这么多年,早就把大魏各要塞都安插上了自己的人,可惜啊,不过只是一群趋炎附势的小人,今日他得势便依附,明朝他倒台,这些人怕是争先恐后痛打落水狗。说到底,他一个太监不掌兵权,只要皇帝这个靠山倒下,他也就离死不远了。」
他看了她一眼,似乎不想再提到那个名字,转过话锋,轻声道,「内中一定有隐情,孟大人该是遭人陷害。既然你和他家有渊源,我和孟家老二也相识一场,倒不如尽点绵薄之力。孟大人的身后事,还有他家人去流放地一路上的照应,我会儘快安排一下,能帮多少是多少。」
事已至此,无力回天,她颔首道好,「做得谨慎些,别太张扬,你现在也是树大招风,多少眼睛盯着,同情常千岁的敌人,可不算什么明智之举。」
她没有旁的意思,只是提醒他一句罢了,可这话在他听来,竟像是有些深意,也像是欲扬先抑的点明,他如今正需要仰仗常全义的提携。
究竟她知道多少?又为什么不肯明说?是不信他,还是也一样怀着不能言说的小算盘?即将要做夫妻的人,却总是把各自的心事遮掩起来,躲闪迴避,避重就轻。他怅然,倏忽间想到一句话,世间至亲至疏者,是夫妻……
原来古人诚不我欺,如他们这样身心合一,却又各怀秘密的关係,即便再爱重彼此,也还是会让人无奈嘆息。
他陷入沉思,她也不说话。车里安静下来,远处人声鼎沸。老百姓不明所以,听到通敌二字就恨得咬牙切齿,污言秽语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听得她眉头愈发蹙紧起来。
正自烦扰,车外蓦地响起一记熟悉的娇嗔,「砍头有什么好看的,巴巴的带我来这儿!你这个大老粗越来越没计较了,小叔那么个精明人儿,没事能跑这儿来沾晦气?」
标准京片子,声音似黄莺鸟一样清脆,说起话来不停嘴,数落起人没完没了……
沈寰倏地掀开帘子,正看见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子拽着一个男人走过车畔,她笑了,冲那女子喊道,「白音!」
那一对男女转头,赫然就是许久不见的,蒋铎和白音。
二人做寻常夫妻打扮,沈寰望着白音头上的妇人髮髻,禁不住的调笑,「恭喜修成正果,看来今日相逢是有天意,赶着催着,叫我把欠你们的礼钱奉上才行。」
白音兴奋得像只小麻雀,挽着沈寰的手,上下左右的打量,「大爷!哎不是,姑娘啊,可算让我见着您女孩打扮的样儿了,真好真好,我之前说什么来着,您果真是个绝色的!这下好了,我在您跟前儿可真没了说嘴的脸面……说起来您这会儿,怎么在这儿?难道也是来看……看砍头的?
沈寰笑着摇头,「途经这里,刚巧被堵在路上,幸亏走不了,不然还真遇不上你们。」压低了声音,她再问,「怎么你们上京来了?天王派你们过来的?蒋钊呢?」
蒋铎憨憨的笑着,对她忽然变成了女孩多少有些不适应,说话间眼睛都不知该往哪儿落,搓着手慢吞吞道,「我们……上京有十天了,小钊早起出门,说是要上西四牌楼这边来。这不,我们俩就出来找他……要说为啥来,这个,这个还真不是天王派我们过来的,是……是,咳,一言难尽……」
「有什么难尽的,不就是被奸人排挤,呆不下去了嘛!」白音说起来不忿,「陈文德不是个好东西,排除异己,扶植自己势力,生生说……说小叔对天王有异心!」
沈寰惊讶,「是不是因为我的缘故,蒋钊他是受了我的牵累?」
「那倒也不是,」白音忙否认,「总而言之,那地方也不是什么王道乐土,我瞧啊,日后也难成就大事。」
虽这么说,到底还是被人挤兑出来的,白音犹可,蒋铎不免神情中透出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