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心下一阵抽痛,擎起酒杯,毫不犹豫一饮而尽。
这话说得沈寰心里发酸,她晌午和白音聊起,才终于弄明白,蒋钊被人排挤的缘由。一则是和他力保自己有关,二则却是他得罪了陈文德,对方以他有异心构陷,莫须有的罪名之一,竟然是他的胡人血统。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仅凭这八个大字,就将他过往功绩一笔勾销。
他的痛足够沉重,且难以启齿。所谓胡人血统他自己未必认同,毕竟他曾被自己的生身母亲抛弃,而救他性命的人却是身为汉人的兄长。可现在,那位汉人明主却又再度将他抛弃。未来何去何从,想必于他而言,也有一种茫然无措感。
顾承沉吟片刻,开口道,「北上的事,还请蒋兄再斟酌,依眼下时局来看,未必是个很好的选择。索性先住下,再慢慢思量不迟。」
蒋钊痛饮几杯,放下酒盏,斜斜一笑,「顾爷倒是不怕惹麻烦,我这个人,沈姑娘应该知道,閒不下来,日后要是不小心招来祸事,连累顾爷,那可真就得不偿失了。」
顾承淡淡一笑,随手摇了摇酒壶,转头对沈寰道,「今日兴致好,想不醉不归,劳动你,再去烫一壶来。」
沈寰明白他欲支开自己,才要开口,见他冲自己颔首,嘴角的笑容明快自信,恰似无声的宽慰。她蓦然间觉出踏实,便也笑了笑,起身去了。
两个男人面面相对,有些话终于可以说得直白。
蒋钊道,「我没想到,真的会在京师再碰到她,更没想到,她身边已经有了一个人。这个人竟然委身朝廷,甘为皇室趋奉。顾爷,恕我直言,沈寰的身世我已查明,她和当今皇上,司礼监掌印都有不共戴天之仇,她如何肯安心和你过这样的日子,不思雪恨?我想不通,因为这不像她,也不该是她的选择。」
顾承点头,「不错,为父报仇一直以来都是她的心愿,时至今日恐怕也没能让她忘怀。但这不影响她选择什么样的生活,或是选择和谁共同生活。因为这是她的权利,任何人都没法干涉,包括我,也包括蒋兄你。」
「说的在理!可我还是觉得她心意虽坚定,却举步维艰,像是被什么人牵绊,也像是被柔情软化了意志。不过这些都只是一时的,她那样的人绝不可能放弃坚持的主张。顾爷是有事业的人,难以助她实现心愿,我可以理解。但我却不同,目下我一无所有,无牵无挂,倒是很想帮她一把。只是不知道,她心里究竟偏重情爱多些,还是大道多些?」
他顿了顿,笑意缓缓浮上嘴角,「倘若是后者,我倒觉得,比起顾爷,我才是更适合她的选择。」
☆、第95章
<誓言如山>
「我和她同患难,一起经历过生死,自问对她的了解不比你少。这份情谊,顾爷想必还没机会体验罢?」
借了酒力的英俊男子,面容熠熠生辉,气焰咄咄逼人。
顾承只是笑笑,「是不曾经历,我说过,很感激蒋兄对她的照料陪伴,如有机会,定当加倍报偿。」
不惊不怒,云淡风轻里流露得是让人无法忽视的从容自信,蒋钊禁不住冷笑,「报答?许诺金银之物么?像是你以富贵安逸捆绑她那样?我不稀罕!」
顾承仍无愠色,摇头道,「任何时候,金钱都不是一个很坏的东西,没有它寸步难行,有了它倒是可以办成很多事情。」
「怪不得你有如此自信。」蒋钊环视左右,「家大业大,只怕难以割舍。倘若她要的只是驰骋自由的生活,你也要不惜一切代价把她圈养成一隻笼中雀么?」
顾承转着酒杯,一笑道,「蒋兄这么说,就是小看她了。何况,我并非没有成全她的意思,眼前的一切,于我而言,也不过是过眼云烟。如果和她相比,没有什么是不能放手的。人生在世,富贵荣华再多再好,也不及拥有一个相知相亲的人。我找到了,该说是我的幸运,又怎么会不好好珍惜。」
蒋钊嘴角轻轻抽了两下,「顾爷好气量,说放下便能放下。不过我身无挂碍,倒是可以比你放下得更快。不如咱们比比看,瞧谁能早一步实现她得心愿。」
顾承蹙眉,「蒋兄稍安勿躁,有些事不能冒进强求。这个比试,我无意参与。但想提醒蒋兄一句,你不是身无挂碍,你还有兄长一家需要看顾照料。我看得出来,你和令兄感情很深厚。」
蒋钊怔忡片刻,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觉得自己大约还是低估了顾承,对方平静温和的外表下,隐藏着洞察人心的通透。是个劲敌,他暗暗发笑,不愧是精明的生意人,几句话便直指人心,让人无法反驳。
这个男人所倚仗的,不过是一纸婚约,还有沈寰喜欢他。可他们的矛盾掩盖在温情表象之下,他看得出来,早晚会暴露得一览无余。他不必急,日久见人心,自己未必没有奋起直上的机会。
沈寰回来的很是时候,等两个人几杯酒再入喉,她终于笑着劝阻,「差不多得了,你们俩是酒逢知己,不过明儿纯钧还有事要谈,太晚了不好,改天閒了你们再拼也不迟。」
「二哥,」她忽然用了这样一个称谓,笑着看向蒋钊,「以后日子长呢,今天先且放过他罢。」
亲疏泾渭分明,蒋钊神色明显一窒。
「你是故意的?」顾承任由她挽着,低声笑问,「我们说的话,你都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