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王晚晌和王妃用过饭,看着她歇下,才往外书房这边来。坐在房里看了会儿书,正觉得有些口渴,唤了两声,却不见外头人进来。他不觉着恼,扬声又喊了一句。房门在此时,吱呀一声开了。
进来的人昂着首,以一种僭越甚至挑衅的姿态看着他。
「怎么是你?」他不悦道,「看来王府侍卫该换一批了,如此不济,让你动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她笑笑,在他对面坐下,好整以暇的打量他,「不必麻烦,换多少结果也还是一样,我想去的地方没人拦得住。」
他脸上颜色变了,沈寰一笑,「王爷不守诺言,应承过的事半道反悔,不是君子所为。我来,就是要和王爷重新约定,把小徒送进宫这件事,必须要王爷亲自来办。」
「荒谬!」他低声斥责,「你的要求过了,本王只允你事后清算仇人,中间如何安排,该怎么行事,你无需过问,本王自有分寸。」
「分寸?」她冷冷一晒,「把自己摘得这么干净,让人疑心不到你,就是王爷的分寸?我不答应,你找的人不可靠,我信不过。谁知道你允诺了他什么,我可不希望看到,将来有人和我抢着处置姓常的那个阉人。」
「你未免也太霸道了,本王找的人当然可以信得过,只是没有必要非和你交代。这事就这么定了,我不想再节外生枝。」
她面容一沉,一字一顿道,「是我没说清楚么?那么再讲一次,良泽这个人必须由你亲自送到皇帝跟前!我不是和你打商量,是告诉你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忠王怒不可遏,「你大胆!简直,简直无法无天。你真以为本王奈何不了你?凭什么要求我听命于你?」
「凭你唯一的孩子在我手上。」她掸着衣襟上沾落的灰尘,轻蔑的看了看他,「我知道,你不见得多在乎这个孩子,一团没成形的血肉,放弃了也不觉得可惜,反正你又不是没试过杀子!可你信不信,常全义会对这个孩子很有兴趣。二十年了,宗室唯一降生的血胤,多么珍贵!送到他身边养起来,活脱脱又是一个傀儡小皇帝。只是有了这个孩子,他的生身父亲就没有再利用的价值,留京依旧软禁,回藩地难有作为,王爷,你心里构建的中兴美梦,届时就要破灭了。想想很不值当罢?只因为不守信约,让我觉得不快,就要付出这么大代价,何必呢?」
忠王又惊又怒,半晌才道,「岑氏身边的人都是本王的亲信,连带她自己也绝对不会背叛本王,你未免太高估自己。本王身边人才不济,可看护一个女人还是尽够的,除非你想把事情闹大,惊动了顺天府的人,到时候你也没法收场。」
她摇头,看他的目光充满怜悯,「王爷对人心了解得不够透彻啊。那些下人奴子们哪儿有什么忠义节气,给足金银随时可以倒戈。至于岑姨娘,倒是真心爱慕你的,可惜你又不懂女人了,做了母亲的人,会把孩子看得比自己生命还重要,任何人都取代不了。王爷试想,如果我对岑姨娘说,王爷打算牺牲这个孩子,只为能有机会自己坐上那个位子。你猜,岑姨娘会怎么选?到了那个时候,王爷对自己的爱妾,还依然那么有信心?」
忠王默然,脑子里反覆掂量她的话,良久,稳着声气道,「你好算计,不愧是将门虎女,本王倒是低估了你。你的要求不算苛刻,本王应了。」
她牵起一边嘴角,点了点头,「王爷是俊杰,如此甚好。这样咱们才算是真真正正结盟,我信得过王爷,心里踏实了,往后的事儿自然也会尽力襄助。」
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含笑凝视,「希望此事过去,王爷和我能够精诚团结,互相信任。别让一些不入流的阿猫阿狗搅合在咱们中间,没得坏了我和王爷之间的情分。」她说罢一笑,径自扬长而去。
简直是奇耻大辱,被一个小女子威逼,却毫无招架之力。忠王坐在书案前,心头怒火中烧,这份羞辱,来日必定要让她偿还,不仅要还,还要百倍千倍的还,方能以血今日之耻。
出了忠王府,沈寰心情大好,再思量,觉得刚才那点争执实在不算什么。顾承外表谦和,骨子里坚刚,他突然知道真相,觉得自己蓄意欺瞒,利用良泽,愤慨之处十分合乎情理。他本性如此,要说只因为爱她就强自忍耐包容下来,那才是一反常态,浑不似他这个人了。
其实,她喜欢的不也正是这点嘛,他从来不是一个轻易被人掌控的人,反倒是自身会有一种坚韧平实的力量,可以在不知不觉中慢慢释放,潜移默化地影响周遭的人。
心意定了,事情就得说开,她脚步匆匆,赶回家时,犹带着三分忐忑,七分期待。
☆、第98章
<爱憎>
屋子里很安静,他就坐在床边。身上穿着白色中单,半散了头髮,只用一根带子松松繫着。要不是神情落寞恍惚,这样子该当得起一句清雅风流。
「纯钧,」她踌躇着,一点点走上前,抚着他膝头,低下身去,「咱们和好罢,我知道不该瞒着你擅自行事,是我不好,以后都不会了。咱们还像从前一样,这才新婚没多久,总不能一直气下去不理我。」
柔媚得像一卷春风,她吐气如兰,放在他膝上的縴手,甚至还带着些不安的轻颤。
他寂落的眼神渐渐变得柔软,只是紧咬着牙床,好似在做最后的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