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的,就像她们随时会亡命天涯似的。不过想想也是,连白音这样大大咧咧的人心里都有数,沈寰倚在枕头上,只觉得心绪一阵不宁。
她閒下来会思索将来去哪儿,也问顾承,「江南江北,塞外大漠,咱们选哪处安身立命才好?」
他无可无不可,只是有自己的顾虑,「以前说带你去苏杭,现在怕是不成了。太难藏身,太易被发现。要走就走远些,地方还是你来挑,咱们家是妇唱夫随。」
她怅然,终究还是演变成了这样。痴痴地望着他,眉目依旧那么清雅淡泊,这样一个人自打认识了她,就越发远离了本该一帆风顺的坦途,弄得人生跌宕起伏。
「我有些想念关外的雪了。」她收回视线,儘量平静的说,「去年一整年也没怎么下雪,京里的气候越来越怪了。想当初,我在辽东住的时候最长,冬天虽然满眼都是雪,可也有数不尽的玩法,和哥哥们,丫头们,光是堆雪人,一冬天都不带重样的……」
他明白她的意思,含笑说好,「关外是个选择,辽人虽然时常挑衅,好在都是小打小闹,目下还成不了气候。咱们可以去得远些,到长白山里安家,漫长的冬天,进山挖人参,打几隻獐子梅花鹿,日子倒也挺惬意。」
是不错,山林静谧,落雪有声。她依偎在他怀里,每天閒看云捲云舒。
「就是离我三哥有点远,可咱们从京里一直西去找他,确实也不方便,路上难保生什么变故。」她轻声嘆息,「也不知道三哥的孩子,是男是女,长得会不会有些像爹爹……」
他听着,没多言语。却是不声不响地上了心,过了好些日子,忽然带了封书信回来。
「目下甘州府的通判是直隶人,当日曾和我一起应试,算有些交情。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他被调任去了那里。我请他帮忙,找到你嫂嫂,寄了这封家书回来。」
她惊喜交加,顾不上感谢,先拆信来看。是三哥熟悉的字迹,真的是见字如晤。他说自己一切安好,打听到兵营里已将他报了亡故,削了他的籍,他便算彻底有了新的身份,可以光明正大的行走于世。唯一可惜的是,沈宪这个名字再也不能用了,往事如烟,一场大梦,他虽侥倖得生,到底有愧于父母兄长。所幸海纳平安诞育一子,尚能聊以慰藉。孩子快两岁了,已牙牙学语,能跑能跳,会叫祖父,祖母,也会叫姑姑。将来长大些,他会告诉他,家族的掌故,忠孝节义的根基,还有他们的汉人姓氏,沈。
「闻娣在京师,觅得良人,兄感慨万千,欣喜亦欣慰,唯愿娣平安顺遂,勿以愚兄为念,善自珍重。」
信平摊在膝头,泪眼朦胧。顾承看着,走过来坐在她身边,笑着安慰,「山水有相逢,一定能再见的。他找到了自己的幸福,你该为他高兴。」
她点头,除此之外还能说什么,死里逃生的人,能重新活一遍已是不易,她不能也不忍再苛责他,至于用什么名字活在世上,已经不重要了。
想起信里说的,她的小侄子已然能走能语,不知不觉地时间竟过得那样快。一晃的功夫,就到了四月末,柳絮纷纷扬扬,一天一地都是。隔着窗子望过去,在艷阳下,像是漫天飞雪,也像是一团团闪着金光的飞花。
按之前推算的临产日子,大约也就在这几天了。沈寰已彻底不出门,因为小腿肿胀,连床都懒得下。
顾承答应过,交代完店里的事便赶回来陪她,一直陪到她出月子。她安心在床上又吃又喝,老嬷嬷拿她没办法,只是一个劲叨咕,「老这么不动弹,孩子哪儿能生得下来……」
天色渐暗,这厢顾承打点好手边事,蒋钊看着他把一堆吃食装上车,笑着打趣,「难为你备了这么些她爱吃的,连端午的粽子都不忘采买,真是要去伺候月子了。你们夫妇啊,眼睛里只有对方。我都禁不住,替那个没出生的小娃儿捏把汗。」
顾承摇头笑笑,「她连着几个月没能好吃好眠,受了不少罪,我总想着要好好补偿她一回,不过尽心罢了。」
俩人正说着,前头街上忽然一阵骚动,人群像是被驱赶似的,四散跑开。蒋钊上前,拦住一个路人问出了什么事。
「九门关闭,前头街上戒严呢,五军都督府的人把路都封起来了……说是从即刻起,不许进人也不许出人。听说……是皇上病危,这会子传召了阁老,怕是要不行了……」
蒋钊一惊,回头望向顾承,两人面面相觑,直觉事发突然,令人猝不及防。
「怎么会……这么快就不行了?」顾承喃喃道,「赶上这个时候,今夜必然走不成了。」
蒋钊也觉得蹊跷,一阵起急,莫非是良泽那头出了岔子?可终究是猜测,说出来徒惹烦恼,「这会儿最要紧的,还是想法子混出城去。」
「难,不光今夜,明天城门也未必会开。」顾承冷静下来,沉吟道,「按说皇上病重,原不至于这样,必然是有不同寻常的症候。内廷的人在御前待命,忠王这个当口也不会流连在外头……我看,还是再打听打听罢。」
「蒋兄,」他忽然转口,「拜託你,请你替我回去看看。我放心不下,只有麻烦你跑这一趟。」
目光真挚恳切,蒋钊无法拒绝,他沉沉颔首,「好,入夜之后,守卫多少会有所鬆懈,我趁机溜出城去。倘若城门一直不开,我会想法子回来找你,告诉你消息。总之,你放心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