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只会在深夜,在她睡着后,注视着她微微启唇,如歌如泣般呢喃一句话。
慢慢的,刻进了她的骨子。
邱知桑无法忍受待在家中,长大的她开始频繁在江湖上游荡,许久才回来一趟,她刻意无视母亲,如同相看两厌的陌路人。
周围的人都说,母亲是个好的,以他们的立场来看,母亲的确是做了一辈子的贤妻良母。
可母亲什么都没有留给她,哪怕只是一个笑容,一句叮嘱。
“孩子她娘,再帮我最后一次,去死吧。”
邱知桑路过那间常年昏暗潮湿的屋子,再次看见母亲和父亲争吵,母亲似乎说了句什么,父亲气急,胡乱抓起桌上的物件便要往地上摔去——那是一支山茶花的玉簪。
它如此脆弱必定会支离破碎。
母亲瞪大了眼,想也不想上前护住它,父亲冷笑着夺走,说完一句话便用它重重击中她的太阳穴。
母亲纤弱的身子瞬间倒下,恰好和推门而入的她对上视线,她的眼神渐渐涣散。
【笑啊。】
她轻而易举地读懂了她的唇形。
【快笑啊。】
就如同儿时,母亲轻晃她,最喜欢逗她笑。
如果这是母亲所期望的,那便笑吧。
嗤。
她忍不住笑出声,先是拼命压抑的低笑,引起了父亲的注意,再后来她在他厌恶且惊讶的目光下捂住肚子,忍不住笑的疯狂,上扬的嘴角如何也压不下去。
太好笑了。
她死命的捂住耳朵,指尖绷紧泛白,因为她听见了一声声遥远的笑,刺耳且清晰。
母亲的心上人,终究用他送给她的那把“武器”杀死了她。
渐渐地,笑声被取代,大朵大朵的泪滴从眼眶中涌出,眼前一片模糊的雾气。
她看见父亲对她高高举起的锥子被缓缓放下,看见父亲故作关心的嘴脸,“我的小知桑,吓坏了吧?可你也讨厌你的母亲对不对?”
于是她使劲点头。
她漠然看着父亲利落处理了母亲的尸体,收拾残局,最后一脸悲痛地告诉所有人他的妻子意外毙命的消息。
她悄悄勾起讽刺的笑。
梦的最后,她再次在母亲的怀中睁开睡意朦胧的眼睛,视野逐渐明亮,看见母亲对她笑逐颜开。
母亲的声音好像风儿一般轻,暖洋洋的阳光晒在身上,她的怀抱透着深秋的浓厚的柔软气息。
……
邱知桑睁眼,微微怔愣地盯着漆黑的屋顶。
大梦初醒,久久难于平息。
第34章 叄拾肆
去“拜访”一趟母亲的旧友,竟知道了母亲的许多往事,邱知桑一时脑子里混乱,不知接下来该不该继续走。
更何况身边还有一个麻烦没有解决。
邱知桑瞥了一眼乖乖跟在她身后的小乞丐,目光复杂。
估摸他们走远了,桑乐欣放下挥动的手,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凝重。
她听见大街上有许多官兵来回走动。
他们身上叮铃作响,步伐稳健,或许中间还簇拥着一个大义凛然的将军,在洪记当铺附近走动,明目张胆到极致,导致这几日她的生意始终不好。
那个人立功成了将军,不必再屈身来收拾剿匪后的残局,但仍旧每年来这边,嘴上说是为了盯着俞风寨逃走的余党的动作,全心为民。
说到底,不过是为了监视她,不让她“乱说话”而找来的噱头。
桑乐欣咬紧牙关,强压下心中的火气。她嘭地合上了门,让阿汤去外面挂上暂停营业的牌子。
和邱知桑聊起往事,无法避免地唤醒了她关于俞风寨的回忆,快乐的、痛苦的、和永远忘不掉的记忆。
那些在俞风寨的快活日子,桑乐欣至今历历在目。
打从她记事起,她就是俞风寨最受宠的小妹,要什么给什么,在三个当家的哥哥保护下,她愈发无法无天,在寨子里说一不二。
寨子里都是些大老粗,对她一个女孩也没法子,就算做错了事闯了祸,也顶多敲敲她的脑瓜,叫她安生点。
在她眼中,俞风寨里的人从来不是什么坏人,他们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生存。
当年大哥二哥下山办事,回来时从山底下捡回来一个身负重伤的少年,浑身是血,奄奄一息。可瞧他模样俊俏,二哥非要将他带走,说是养好了给小妹当夫婿。
看到来路不明的陌生人进了寨子,还被打趣说是她今后的丈夫,她自然是不愿的,对他更没有什么好脸色。
没想到的是少年醒来后失忆了,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二哥便趁机哄他是她的童养夫,叫他对她要好。
他也是傻,当真信了。
少年正值朝气蓬勃、风华正茂的年龄,整日面对她的冷脸也不畏缩,日子相处久了,他待她的温柔,是她不曾体会过的。
后来少年的伤彻底好了,他们顺理成章的在一起并生了女儿。
然而有一日,她意外撞见他隐秘地送出一封信,她假装不知在半路上截下信件,竟发现他的真实身份,是要消灭寨子的人。
她没能沉住气,拿着信件先找到了他质问,却被告知不要声张,既然他和她在一起了,心自然在寨子里,这些来往的信只是为了混淆朝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