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人在灯下,眸里似粹了光,让人觉得他走神了似的。
荣王一进门,他便收敛神色,指了指身前的座位,道:「王爷请坐。」
荣王调动脸上僵硬的肌肉,挤出一个微笑来,他坐下,垂下眼眸,儘量放平声调,「不知国舅何事相邀。」
顾轻侯一笑,舒展酸痛筋骨似的挺了挺身,「不过请王爷来说两句閒话。」
他们二人之间,可是能说閒话的情势?
荣王垂着的眼睑下黑眸乱滚,手心捏紧,等他下一句。
顾轻侯等了一会儿,只得自己接道:「王爷回京几日,可出门逛逛?」
荣王心中将这句话反覆思量了一个来回,摸不清后话是何,惴惴回答:「刚回,甚少出门。」
顾轻侯平平静静地问:「可见了旧友?」
荣王的心咕咚一声,仿佛沉到了黑海底,他暗道:完了完了,他知道了?
他音几欲抖起来,硬着头皮说,「见得不多。」
顾轻侯道:「哦……」
这一个字把荣王的心搅的乱七八糟。
顾轻侯甚至为他斟了一杯热茶。
荣王端着茶杯老老实实的饮尽。
他走钢丝般,生怕哪句话惹得他平平静静地掀桌变脸。
这时,侍女不经人吩咐,端来两隻小瓷碗。
顾轻侯垂眸看着那小碗,低头的一瞬似乎带着些温柔似的,只是荣王手抖心颤,全然不能领略。
他向荣王处推了推碗,「尝尝,做的不错。」
荣王拿起勺子吃了一口,吃到嘴里才察觉这是甜豆花儿,新做出来的,不能扶碗,烫手。
荣王朝顾轻侯笑一笑,低头大口大口吃着。
顾轻侯一度安静。
荣王抬头,顾轻侯正看着他,四目相对,顾轻侯移开目光,替自己斟一杯茶,边斟边问:「你……去过幽草斋么。」
荣王愣住,道:「未曾去过,那是什么地方?」
他神情坦荡直白。顾轻侯望他一眼,垂下眼眸道:「一间画坊罢了,有些画作尚可。」
荣王琢磨着这话头有些奇妙,但那无端的心慌减了不少。「得国舅青目,那必定是极好的。。」
顾轻侯只是一笑。
二人干坐了小半个时辰,荣王莫名其妙吃了一肚子甜羹点心,屁事没有,被放了回来。
鹿童正在外面等他,荣王当着众人面握住他的手,手心仍然一片冰凉。
鹿童的手覆上他的手,二人一起上车。
鹿童问他如何,荣王在车上呆坐一阵,才抚着心口道:「这算怎么回事,什么也没说,单叫我聊了几句家常。」
话音刚落,「哎」的一声轻喊,捂着自己的嘴,向鹿童道,「我这嘴里好疼,怎么像是扎着了?」
回到府中后,鹿童屏退众人,举着灯一番细查,然后抬起身来,道:「什么扎着了,你这是长泡了。」
荣王想了一阵,这才想到,那豆花滚烫,他当时心慌意乱,顾不得许多,竟将嘴里烫坏了。
上颚一层火辣辣的生疼,牙龈下用舌头可触到几个小圆泡,荣王难受的不能合嘴,只能张嘴哈气,苦笑道:「是我慌神了。」
他令鹿童悄悄替他寻些药膏,自己坐在灯前,傻子似得张着嘴,略一思量,觉得丢人的欲发笑,最终无可奈何,一唱三嘆的两手捂住脸,「唉」的一声。
幸而,今夜平安。
他在桌前等了半日,鹿童才身带夜气匆匆进门。
鹿童一脸焦急,先将药膏丢在桌上,顾不得给荣王涂药,张嘴便问:「王爷,顾国舅果真只和您閒聊家常?」
荣王顿住,「不然呢?」
鹿童急得要死,「我方才去街上,有熟人偷问我,说您和静王定王今日在宫中大骂顾家人?」
荣王猛地站起身,「传言怎地传的这般快……我们只是在宫道里小声说了几……」话断在此处,他浑身泛起一层凉意。
他颤声道:「我们三人说话时,旁边俱是高墙啊……」
他颓然坐下,忽然想起一个更可怕,更要命的问题,从脚底板到头盖骨直蹿一股凉气。
下午的私语瞬间便被人知悉,那更早时王大人之事……
他抱紧手臂,刚才略微平復的心,再一次要命的鼓譟起来。
往后几日,荣王胆战心惊龟缩在府中,他拿不准那人是何心思,日日煎熬的半死。
幸而那王大人未曾再来。
这期间,朝中发生两件大事。
一是东瀛人突犯我华北港城,因那港城离京城极近,朝中对此十分警惕,顾国舅身为大将军,除政务外,还要总理军事,一时间更是忙的分身乏术,连怀王孙之事也暂且搁置。无奈之下将政务分给朝中几位老臣协理——当然,都是他自己人。
二是礼部的王卿书大人这几日忽爱交际,每日东奔西跑好不活跃,某日,他求见小天子,忽而提起荣王来,道:荣王正当壮年,却连个正经官职都没,甚是不好。
此言一出,京中悄没声息的炸了。
京兆尹嗑着瓜子:「必定是荣王指使的!众王孙终于要原形毕露,捲土重来啦。」
顾二堂叔冷冷地笑:「在天子面前撺掇几句有何用处?最后要过谁的手?」
顾笑歌恨声道:「我二哥如今繁忙,待他抽出空来,定要将你们收拾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