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会这样?
惹事的是他,为何受刑的是父亲?!
左钧直这才真正的绝望了。一声声地嘶吼哭叫,闻之摧心。
“快滚!”一个狱卒扔了一卷破席过来,不耐烦地骂道,“你爹不过剕手刖脚,还没死呢!哭什么丧啊!滚!”
左钧直被骂得愣了一愣,他不敢动父亲的手,摸上父亲的颈脉。只觉得他皮肤冰凉,然而脉络还在跳动。
他费力地将父亲抱上那张破席。父亲虽瘦,身量却很长。他只能让他的两条腿都落在地上,自己揪着席子的两角,极艰难地挪动。
从刑部大牢到南城舂米胡同的家,需出正阳门,穿过三条大街。
一路上的行人或指指点点,或避瘟神一般地躲开。寒风割面,左钧直只着了件单薄的袍子,冻得瑟瑟发抖。臀上的伤口又裂开,只觉得身后粘湿的一片。每挪一步,都像是被人狠抽了一鞭。
道阻且长。
莽莽苍苍之间,尘世之色、生灵之声,都渐渐地变得模糊。
孤独。
无助。
渺小。
……
左钧直只听到自己沉重的心跳,一下一下,敲击着筋疲力竭的身躯。僵硬地抬起手推开大门,小院中仿佛被劫掠过,凌乱不堪。
拖着父亲跨过门槛,他终于再也支持不住,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疼……
伤口火辣辣的疼……
像是被搁在了蒸笼了,浑身滚烫,连呼出来的气都像带了火。
头好沉……
左钧直痛苦地嗯了声。下一瞬便有清凉的液体轻柔地抹在了臀上,疼痛顿时减轻了一半。下意识地呜咽道:“娘……”
一串格格娇笑:“喊得好!乖女儿!”
左钧直吃了一大惊,一扭头,果然是那个面熟的女人,心中升起厌恶,问道:“我爹呢?”
女子道:“翛翛姐照顾着哪,不用你操心!”
左钧直抽过床边的大衫裹了身子,强打精神翻身下地,衝出了房间。身后女子追出来骂道:“臭丫头!不要跑!”
父亲床边,一个女子正手执湿巾,似乎正在给父亲擦身。
果然是不知廉耻的女人!
左钧直扶着门框,怒道:“不要碰我爹!”
那女子转过脸来,远山黛眉,烟波杏目,一丝不苟的精緻妆容一如既往挑不出半点瑕疵。上穿海棠色湘绸对襟袄,白绫竖领,牡丹缀金眉子,下着秋香宫锦宽襕罗裙,露出两尖纤纤绣足。女子见到左钧直,勾唇一笑,妩媚风情。青葱五指探入左载言微敞的襟口挑衅般划过,慢条斯理道:“我不碰,难道你碰?”
左钧直闻她说出这般不伦的话来,满面涨红,正要衝过去把她从父亲身边拽开,双臂却被后面跟来的女子反剪扭住。
“臭丫头!不知好歹!若不是翛翛姐和我及时赶过来,找了郎中,你和你爹早就没命了!”
左钧直挣扎着,“我谢谢你们救我爹和我,这个情我以后一定会还。但若你想藉此机会取代我娘亲的位置,想都别想!”
“看看你爹,被打得奄奄一息,手筋脚筋都被挑断,你这么丁点儿,受了伤又发烧,难道还指望你来照顾你爹?翛翛姐才貌双全,哪点配不上你爹?”
这女子伶牙俐齿,说话连珠炮似的。左钧直说书讲古是好手,吵架却不在行。被噎了一下,左钧直脱口而出:
“她是妓/女!”
女子冷笑道:“妓/女怎么了?妓/女就不是人啦?妓/女就活该被人瞧不起啊?你爷爷那是丞相,四个大伯也都是高官,你们爷俩落了难,他们唯恐避之不及!你爹曾经也有些文坛好友,如今呢?谁都恨不得和你们撇得干干净净的!翛翛姐对你爹有情有义,不离不弃,我看比那些自命清高的上流人强多了!倒是你这丫头克母妨父,你以为我家翛翛姐想当你的娘啊?!”
“葳蕤!”
左钧直身子本来虚弱,刚才全凭一口气撑着。被葳蕤一通抢白,闻说“克母妨父”四字,想起母亲的死和父亲的重伤,胸中剧痛难忍,眸中泪水满溢,竟又昏了过去。
翛翛狠狠剜了葳蕤一眼,责备道:“丫头够可怜的了,你还说这种重话。”
葳蕤抱着左钧直,愤愤不平道:“这臭丫头向来看不起我们,你还护着她!”
翛翛嘆了口气,伸指拂去左钧直秀白小脸上的泪珠儿,道:“到底还是个孩子……也是苦命。”
葳蕤将左钧直抱回房放在床上盖好被子,看着她清淡的眉目,道:“左官人生得这般清俊,据说白度母夫人也是个绝色美人,为何这丫头没有半分美人胚子的影儿?你说是左官人的女儿么?”
翛翛低低嘆道,“载言先是为了她,做了他最不想做的官,现在又为她顶罪受刑,险些丢了性命,你说呢?”
葳蕤亦是嘆了一大口气,“翛翛姐,你喜欢谁都好,为何偏偏喜欢左官人呢?十几年了,可曾有个结果?他如今也残了,你又何苦呢?”
翛翛站起身来,看向窗外的大雪,脸上似悲似喜,“我十四岁第一次见到他,他站在高楼之上,一身白衣,风神如玉……那时我就知道,他是我心中那人……可是后来知道他是左相的小公子,我觉得离他好远啊……我算什么。”她自嘲地笑了笑,“我是个自私的女人,心很坏。他一步步落入尘埃,我竟然暗自窃喜。这一次……”香帕擦了下眼角,她哽咽道:“我不知道。他变成什么样,我都不在乎。能触到他一次,就算是让我死,我也觉得值了。”
葳蕤步过去,缓缓握住她手,安慰道:“翛翛姐,去和刘爷说罢,让你离了繁楼。”
翛翛摇头道:“不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