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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当见不得眼泪。他迟疑片刻,才小心地透过篱笆向屋里望去。

对于坐在轻便摺迭椅上、已经用完半包纸巾的安娜丝玛来说,这颗头髮乱蓬蓬的脑袋的出现,其效果相当于升起一颗小小的太阳。

亚当怀疑她到底是不是女巫。他心中有一幅清晰的女巫形象图。扬家只订阅上流星期日报刊中的唯一之选,所以近百年的启蒙神秘学常识都跟亚当擦肩而过。她没有鹰钩鼻和大瘤子,而且很年轻……好吧,相当年轻。对他来说,这就够了。

“你好。”他打起精神说。

安娜丝玛擤了擤鼻子,看着他。

这里有必要描述一下正从篱笆后面往屋里张望的亚当。据安娜丝玛事后所说,她看到的东西仿佛一尊正值青春期的希腊神祗,或者一幅圣经插图,就是那种肌肉虬结的天使为了正义大打出手的图画。这是一张不属于二十世纪的面孔。浓密的金色髮捲闪着光芒。米开朗基罗应该把他雕刻出来。

当然,也许他应当省略掉破破烂烂的运动鞋、磨了边的牛仔裤和脏兮兮的T恤衫。

“你是谁?”她问。

“我是亚当·扬,”亚当说,“就住在小路前头。”

“哦,对。我听说过你。”安娜丝玛说着用手绢蹭了蹭眼睛。亚当骄傲地挺起胸脯。

“亨德森夫人说,我应该小心提防你。”她说。

“我在附近名声很响。”亚当说。

“她说你生来就该被吊死。”安娜丝玛说。

亚当露齿一笑。恶名当然不如美名好,但总比藉藉无名强多了。

“她说你是‘他们’里最坏的一个。”安娜丝玛的心情似乎好了些。

亚当点点头。

“她说,‘你得小心他们,小姐。那帮孩子都是些坏蛋坯。小亚当简直跟那老亚当一个样,原罪的具体代表。”

“你为什么哭?”亚当直截了当地问。

“哦?哦,我丢了点东西。”安娜丝玛说,“一本书。”

“我会帮你找找,如果你愿意的话。”亚当豪爽地说。

“谢谢。”她若有所思地看着亚当说,“不必了……我想现在已经太晚了。嗯,你很熟悉这地方?”

“我熟悉的地面儿可远了去了。”亚当说。

“你有没有见过两个开—辆大黑车的人?”安娜丝玛问。

“他们把书偷走了?”亚当的兴致突然被吊了起来。粉碎国际盗书集团——会让今天有个完美结局。

“不能这么说吧。我是说,他们不是有意的。他们在找大宅,可我今天到那儿去了,谁也没听说过他们。我感觉那地方似乎出了点意外什么的。”

安娜丝玛看着亚当。这小男孩有点怪怪的,但她就是说不清楚。她只是有种强烈的感觉:亚当很重要,不能轻易放手。有些东西……

亚当犹豫片刻,决定迎难而上。

“呃,如果这不算隐私的话,请恕我冒昧问一句,你是女巫吗?”他说。

安娜丝玛的眼睛收缩成—道窄缝。

“有些人会这么说。”她说,“实际上,我是个神秘学者。”

“哦,好啊,那就没问题了。”亚当高兴地说。

亚茨拉菲尔的可可冷得像块石头。

屋里唯一的动静是偶尔响起的翻书声。

门口时而传来—阵奚唆声,那是隔壁“老友书店”的顾客找错了门。天使没有理会。

有几次,从不说粗话的天使差点破口大骂起来。

安娜丝玛从没把小屋当成自己的家。很多器材都直接堆在桌上,看起来很有趣。实事求是地讲,就像个刚在科学器材商店里转了一圈的巫毒祭师的家。

“帅呆了。”亚当指指点点地说,“那个三条腿的东西是什么?”

“那是魔法经纬仪,”安娜丝玛在厨房里说,“用来追踪魔力射线。”

“那又是什么?”亚当问。

她解释了—番。

“哇哦。”他说,“真的吗?”

“当然。”

“无处不在?”

“是的。”

“我从没见过。难以想像,到处都是这种透明的射线,我却看不见。”

亚当通常不会认真听别人讲话,但这是他有生以来——至少是今天以来——听得最入神的二十分钟。扬家从来没有施行过碰碰木头或是往肩膀后面撒盐这些英国传统避邪驱鬼的仪式。他们家跟超自然现象的唯一交集,是一次半真半假的伪装。亚当才几岁大的时候,圣诞老人曾经从烟囱造访。(如果当年亚当就掌握了自己的全部力量,扬家的圣诞节肯定会被中央供热管道里大头朝下的胖男人尸体所破坏。)

只要是比丰饶收穫节更富有神秘色彩的东西,无论什么,亚当都求之不得。安娜丝玛的话灌进了他的心田,就像水渗入一摞吸水纸。

狗狗趴在桌子底下呜呜直叫,他产生了严重的身份认同障碍。

过去,从来没有人在亚当的听力范围之内提到“环境”这个词。对他来说,南美雨林就像一本从未打开的书。这本书甚至不是用再生纸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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