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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苍河白日梦 作者:刘恆

孝子贤孙有什么用?

诗词歌赋有什么用?

吃喝拉撒有什么用?

他自己问自己答。

他嘟嘟嚷嚷含了一嘴白沫子。

他说:耳朵,我要死啦!

我说:老爷您死不了竺我把小药锅的盖挪开,在纸包上撕个大口子,把蝴蝶抖到水里去。它们入水就化了,碎了,只有一隻托着被熏坏的翅膀悦起来,屋里像有人扔来扔去扔着一个黄瓷大碗。老爷看着大碗蝶在房樑上飞,在窗格上飞,鼻子皱了半夭,扑嗒扑嗒地掉了眼泪啦。

他怕死怕得太厉害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怕死的人。

人活着不能没有用处。

实在没有用也不怕。

他可以吃大碗蝶。

喝蝴蝶汤口活着有什么用?

千这个用!

古粮仓在乌河北岸的石台子上,离愉镇有一里地。它在同治年间让大水泡过一次,水退之后改做了收租的院子。光绪初年又让大水捲走了一个墙角,曹家就不再用它存粮,只用它堆些石料和木料,做了存放粗物的仓库了。

古粮仓的门锁锈成了一个疙瘩。

石料上生着青苔。

木料上长着木耳。

院子里仓间里到处都是蘑菇。

二少爷领着大路走进去,马上有好几条绿蛇窜上了墙头,像爬了一片藤子。二少爷对我说:你到前边去,用棍子把糙地打打。

我打了一遍,只打出了几隻蚂炸。

仓间占了三面,没有前墙和门窗,像轿廊,深一些,也高一些。二少爷皱着眉头,向大路比比划划。叽哩咕噜安排了什么事。大路吹着口哨,用脚量着仓间的宽度和长度。他腿真长,一步有我两步那么大。他老往上边看,怕有瓦片和屋擦掉下来。

他不太满意,可是挺高兴,閒了这么长时间总算有正经事做了。

他已经学会了不少中国话。

有些话是跟我学的。

我想家!

他下棋的时候常常冒这么一句,说完哈哈一笑,让二少爷和少奶奶看着他,想笑笑不出来。火柴场一开工,离他回家的日子就不远了。

他像熊一样为曹家干起活来!

二少爷在古粮仓的大门上挂了一块牌子。白茬木头,毛笔字,每个字有脑袋那么大。上面写的是让整个榆镇都弄不大明白的一些意思。字懂意思不懂。等二少爷把十来个穷光蛋浪荡鬼招到粮仓去做工,榆镇才抓到一点儿眉目,人们说二少爷脑瓜有毛病看样子是真的了。

牌子上的字我到现在也记着。

榆镇火柴公社。

公社是什么意思?

古粮仓里做工的都是男人。少奶奶领着佣人来送饭的时候,镇子里的坏嘴们就说:母的进了公社了】榆镇人再蠢,也知道公社里张落的事情是造火柴,不是配种。可是他们就是不明白公社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看见上了岁数的佃农们在镇街里围着二少爷间他,公社是什么意思呢?二少爷红着脸,很害羞的样子。

他说:公社就是家的意思。

他说完就走了,拧着眉毛,对自己的回答也不太满意。再看老实巴交的佃农,更不懂了】公社成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一个不吉利的地方。

等人们觉出来,什么都晚了。

也完了!

那天一个挺大的干部来给敬老院挂匾,挂匾你就挂吧,他不,他要支一伙孩子来吹吹打打,给他凑热闹。他挂完匾滚蛋了,我们可得在这儿住到死。吹吹打打的声音老在耳朵里闹,让你觉着这是有人给你送丧来了生他挂匾把敬老院挂成了一个不吉利的地方。

孩子,记住我的话!

不要轻易给自己给别人挂牌子。

你知道牌子上的意思也不要挂。

那么做不吉利。

第十三章

大路往一台卧着的机器里灌了很多稠油,用脚狠狠踩了一处踏板,它就轰轰地吼起来了。古粮仓除了院门,四处不透风,把声音拢得大了许多,旧房梁和新门窗都跟着突突地乱抖。二少爷抬高了嗓门儿对公社的人说:它的力气比我们所有人的力气加起来都大,它顶得上十五匹马】他说得正有兴致,机器哑了。

二少爷也跟着哑了。

大路动了哪个地方,机器一蹦,又轰轰腾腾地出了声音。二少爷露出笑容,说了比平时多得多的话。他说:把它用皮带跟那些机器连上,水桶粗的木头也能给轧成一根一根的火柴棍儿。

又说:这在西洋已经是没有人用的旧机器了,它在这里显着新鲜都因为我们榆镇太落后了!他说:我们没有别的办法,机器是死的,人是活的,我们要人人互利互助,为我们的公社开出一片新天地呢只他还要说下去,机器又哑了。这次打击比上次显得重,二少爷的脸淡淡红了一下,立即惨白了。他在公社的人和看热闹的人前边呆呆地站着,很丢面子。他等着机器响起来,但机器不争气,一直没有动静。他不知道打圆场,也不知道解释,只是很委屈地看看大路,看看机器,再看看自己油乎乎的两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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