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照顾他,而是一门炮少了哪一个人炮弹也打不出去。

7.12那天,夏文荣正抱着一发炮弹入膛,敌炮打来,将他仰面击倒了。他那双被烧得焦黑的双手依然紧紧抱着那发炮弹,他的脸上依然糊满了黄油,还有两块大燎泡,一条烫伤的口子。

夏文荣是云南昭通人,牺牲时只有18岁。

在那种紧张艰苦的环境里,我们连每个人的忍耐力发挥到了极限,体力消耗也到极限,而不是只有夏文荣一个人如此。连长杨仕春战后脱了上衣照了张照片,头部像个骷髅,胸部肋条一根一根的,叫人看了害怕。他现在恢復了。据他说他爱人看到那张照片时问:“这是谁?”他说:“这是一张医用的人体骨骼图。”

我们撤回营房,都赶急往家发报,接着我就收到几封我母亲病危的电报。我连忙向上级请假赶回去,一推开门,大家都愣愣地看着我,谁也没认出我是谁,只有病床上的母亲叫出了我的名字,全家人都哭了。我现在至少有120斤,回家时只有86斤。我原来有个女朋友,见了我一副很害怕的样子,很委婉地说:“我在大学功课紧张,再没心思考虑别的,希望我们以后兄妹相称。”我说:“既是这样,我就再不打搅了”。

没有多少文章写炮兵,可能都认为炮兵生活太平常。任何一个没到过激战中炮阵地的人,想像不出炮兵的苦和累。

可供选择的炮阵地生活镜头

——座谈会记录

陈副团长:

写打仗的电影、电视炮兵的镜头很少,至多就是一个字“放”!有个电视据说有炮兵镜头,我们赵团长好高兴,大早端个小板凳坐在电视机前等。一放,他气吹了……他一直在说,要找一些人把我们阵地生活凑一凑,编个电视剧,我们自己演,他演自己,演团长。可惜,他今天不在家。难得有作家来,我们就来凑凑镜头,供作家选择参考。大家谈时要真,不要艺术加工,那是作家的事……

石朝强(副连长):

我说一个镜头。为了安全隐蔽接敌、突然开火,根据最后一段开进路狭窄弯曲泥泞,我们把炮体放在车子上,炮管朝前,固定好,伪装好,趁黑夜大雾瀰漫时闭灯缓缓前行。每边车踏板上站一个人,打着蒙布的手电筒用微光照着路边……大炮不直接拉到阵地,先在山樑背后隐蔽好,等把阵地挖好了,到炮击前夕才推炮入阵地,人手不够,动员全村的青壮年来帮忙,结果全村男女老少都来了,我们给大家说好,不许出声,不许有亮,谁暴露了要追究责任。老天不帮忙,头晚上下过大雨,这晚上还是淅淅沥沥。推炮要先上坡,再下坎,梁子上是包谷地,几步地就陷进去了,又拴上绳,手抬、肩顶,往前推挪,包谷地踩成了大泥潭,可它还是往下陷。老百姓真好,铺板、门板、新旧木板都扛来了,朝炮轮下塞了一块又一块,再抠出来往前垫。大家都成了泥包蛋,分不清军民,也分不清男女老少。从晚七时推到午夜三时,炮就位了……两个多小时后开始向敌全线炮击……

陈副团长:

头天晚上,前面两个观察所报告,敌清水河方向有拖拉机声,次晨,两个观察所又报告,我阵地前方出现敌一个大土包。赵团长判断:是坦克!命令四连打出一发,四营报偏左,团炮群报偏右,两家互相指责:“扯球蛋!”团长说:“你们别吵,再仔细观察。”四连又打了一发,“土包”上伪装网烧起来了,果然是一辆坦克,接连又是三发,把它击毁了。四营这才发现,他们发现的是另一辆,立即开火将它打掉了。这时,又有两个“土包”轰隆隆动起来了,步兵团的炮火又打中了一辆,一辆逃脱。过后几家争吵不休,都说是自己打的。易副师长说:“都是我们师打的,争什么?”直到现在,三辆坦克还摆在原地,地雷多,没法把它拉回来。

姜桂武(炮团政治处主任):

赵团长指挥“鬼”点子多。有一天,九连刚撤出阵地,敌炮火急袭过来,把工事翻了个面,联络中断。赵团长急得直跳:“完了,我的九连完了!”炮袭过后,九连报告:“无一伤亡!”团长高兴了:“你们别动!还在老地方待着!”九连不放心,问团长说:“团长,敌人可是发现了这个地方呵!”赵团长还是那个话:“待着,别动!”以后多少天,不论炮战多激烈,他就是不给九连任务,让它沉默。敌人也真不往那儿打炮。到关键时刻,九连突然开火,给哪个目标哪个目标完蛋!打出了一个“老山英雄炮连”。

阵副团长:

老赵和步兵团长张又侠在一张地图上指挥。他们对地形熟。敌人进攻步兵二连阵地,已经突破前沿到了主阵地下100公尺处。

——老赵,快打呀!

——太近了,不能打!

——你打,我叫第一道堑壕隐蔽,第二堑壕给你看着。

老赵当时穿短背心,只裤腰上扭个烟盒纸,方位、坐标全在纸片上,直接给炮连下达口令,炮火正好覆盖在二连阵前敌人头上!打完了,二连大喊:“炮兵万岁!”老赵在额上刮下一溜溜的汗水:“妈哟,好悬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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