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数了。
岔路口的红绿灯已经停止工作,只有黄灯闪烁。他停在一颗脱了皮的槐树下,把电脑包抱在怀里,拿出手机叫计程车,很久没人应。
厉醒川是对的,这种恶劣天气要等到一辆车谈何容易。可悲就可悲在这里,厉醒川总是对的。
从头到尾都是凌意一厢情愿,厉醒川立于不败之地,讲什么都是对的。没有哪条法律规定他必须回应凌意的感情,没有哪条法律规定他必须遵守承诺、为凌意守身如玉。
不是说,法理不外乎人情?为什么还是这样不公平。冰冷的法条概括不全人心,更无法给厉醒川一个恰当的判决。
感情中的是非曲直,哪怕错到天上去,当事人也只能对自己处以极刑,休想动对方一根毫毛。
不公平,不公平。
凌意等在路边,冻成冰之前面前出现一辆保姆车。车门打开,谢思昀从里面跳下来,沉着脸将他拖上去。
「你要走为什么不叫我,我都说了我送你。你这样,还当不当我是朋友?」
一进到温暖的环境里,凌意的身体条件反射地打起寒噤,低着眼皮并不看他:「看你没醒。」
「我没醒你就把我叫醒,叫不醒就泼醒!凌意,朋友之间不能这么客气,客气就生分了,明不明白?」
谁都来教训他。
凌意胸肺间缓缓吐息,轻声开口:「是你不明白。」
「你什么意思。」
「思昀,不明白的是你。不在乎钱,那是富人的权利,不跟我客气,那是你的权利。我没有这种权利。我不能不跟你客气。」
「凌意——」
「让我说完。」凌意用冻得发白的脸对着他,平静继续,「你可以不在乎,但我必须有自知之明。我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你不可能再跟我去吃路边摊,我也不可能再让你教我打游戏。」
谢思昀看着他,表情由错愕慢慢过渡为难受。凌意以为他是觉得这些话刺耳,敛眸沉默了片刻,对司机报了住址,「到时候把我放在路口就可以,谢谢。」
再转回头,谢思昀还是那样看着他。以为是要发脾气,他手指微微收紧。
「凌意……」谢思昀一开口声音却不太对劲,「你这些年是不是受了很多委屈?」
凌意怔住。
「你……你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谢思昀是敏感的,他察觉不对,满眼痛惜。
「没有,都说了我挺好的。」
「什么叫挺好的,挺好的会变得这么小心翼翼?」
凌意垂眸笑了笑,「身体健康,自由自在,哪里不好了?」
「有事情你要跟我讲,多个人多个帮手。」
「真的没事。」
不管怎么问,他始终就是这么一句,直到下车也没再多说什么。
谢思昀把他送到巷口,雪径中又抱了他一下,鬆手前对他说:「不管怎么样你别恨醒川。五年前你一声不吭就走了,他也不好受。再给他一点时间,他会想通的。」
凌意拉紧拉链,两手缩进外套里,「嗯。」
说什么恨,无从说起,是他对不起醒川。
—
两天后,机关家属院外。
非工作日,天气又冷,马路上人烟稀少车也不多。家属院大门对面的路边,厉醒川坐在一辆黑色suv里,从早上到现在几乎没动过位置。
远离大门的那面车窗开了半截,冷风源源不断涌入,吹淡车里的烟味。
六点左右,院里开出一辆警车。厉醒川踩下油门,不远不近地跟在它后面。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跟踪杨斌。还没回临江时就有来路不明的消息,说杨斌手底下有一间私人会所,打着洗浴中心的幌子,私底下干的是权钱交易、桃色贿赂。要想扳倒杨斌,那里是最佳突破口。
不过杨斌到底谨慎,又具备一定的反侦查能力,想要有所发现并不容易,前几次跟踪厉醒川都一无所获。
一路开了将近三十公里,路上车越来越少,道两边是近郊密树。警车从出口下高速,不多时竟驶进一家名不见经传的疗养院。
两车先后熄火,厉醒川停得不近,一路尾随他上楼。现在天色已晚,每层除了值班护士,走廊上几乎没有什么人。刚上三楼,杨斌的身影就不见了。
厉醒川更加警觉。
他放慢脚步走完最后半截楼梯,见安全门紧闭。刚要拉门,耳后忽然拂来一阵风——
杨斌竟然一直藏在楼上,等他现身的一瞬间飞扑而下!但厉醒川毕竟年轻,部队出身的动作又格外爽利干练,察觉有异的那一秒闪电般撤身,杨斌咣当一脚踹在铁门上!
嘭——
下一秒厉醒川想也不想,反身便是一脚凌厉的飞踢,右脚正中杨斌右腰。
「操!」
电光石火间杨斌一个激灵,倏地往前擒住他左臂,可还没用上力,就被厉醒川一个擒拿手,双手紧紧钳死了他的小臂——
一压一扭间,杨斌的肩关节骤然发出恐怖的移位声。
咯嘞——
咯嘞——
「狗日的厉醒川,」杨斌疼得青筋全暴,凸眼盯着他,「我说最近怎么总感觉有人跟着我,原来是你!」
厉醒川汗都没出:「我早就说过,迟早会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