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临川沉了沉,弯下腰来扶她,这般一试才觉她已然半分力都使不上,看看身后的马,知道于她而言必定很难,遂又鬆开她:“你等会儿,我去寻辆马车来。”
看着他策马远去的背影,小萄犹还记得上一世听到他说这话时,是什么样的感觉。
那时她充满绝望而又消不去期盼。一边觉得那大概只是个说辞,他必定不会回来了,没有人会在乎她的死活;一边又一直在盼着,盼着他真的能折回来救她一命。
过了一刻工夫,他回来了。
“来。”他和一个中年人一起扶了她起来——这中年人她也识得,是席府的管家齐伯。二人颇费了些力气才让她上了马车,他也坐进车中,看一看她,问,“姑娘叫什么名字?”
被药哑了那么多年,已太久没说过话了。小萄压制着紧张,试着张了张嘴:“小萄……”
果然是有声音的!
她一阵惊喜,听得他又问她:“哪个萄?”
“葡萄的萄。”
马车驶了很久,终于缓缓停了下来。府中已然请好郎中,她被扶进一间干净的房间躺下,而后任由郎中搭脉、施针、餵药。
一切折腾完后,已是半夜。小萄身上舒服了些,静静想着眼前的事,不一会儿,有人推门进来。
是席临川。
一切和上一世相同到让她害怕,他温和客气地问过她先前的事情,大致知道她现下无处可去后,又问她肯不肯留在席府。
和上一世一样,她除了留在席府以外,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这个地方,有她上一世二十几年里唯独比较好的几年的记忆,却也给了她最可怕的转折。
于是她点点头,应下后,添了一句上一世没说过的话:“公子许奴婢留在府里做些杂活便好,奴婢什么都会做……”
因为在几年后,这位席公子会有一房宠妾叫红衣,她被赐到红衣房里,红衣却觉她对席临川有心,所以药哑了她又将她送走。
她想将此事绝掉。
席临川只一笑:“做什么日后再说,你先养病。”
小萄的病一养就是大半个月。除却送药送饭的时候,屋里总是安安静静的,让她得以有许多时间去回忆过去。
这回忆却没什么用。就算记得再清楚,也并不意味着她有本事改变什么——她试过几次了,各样的小事上,她有意做出些不同来,最后却还是一样的结果,和上一世一般无二。
大概,真是命中注定吧。又或是她在这样连命都不由己的地位上,其他的更是奢望。
终于,到了病好的那一天。
那天很晴朗,郎中再次诊脉后确定她已痊癒。她如上一世一般,托人告诉齐伯,自己可以做些事了,齐伯就带她去见了席临川。
在这一环上,她简直是想不计后果地扭一下局。是以未等席临川开口,她就先说了话:“奴婢去洗衣服吧。”
府里做这些杂役的人最不起眼,许多都是在贱籍的人在做。她若去了,大概就是这样不起眼地做许多年,不会有后面的事情。无趣而稳妥地活着。
席临川有点发怔地睇了她好一会儿,摇摇头:“算了。”
……?
“府里的重活没有安排给你这样的小姑娘的。”他微一笑,看向齐伯,“带她去广和苑吧,告诉疏影,她大病初癒。”
果然,又是一样……
哪怕她主动提出了去做些杂活就好,最终也还是要在他跟前做事。
之后的事情,却又跟上一世不太一样。
或者说,还不如上一世。
毕竟那时的她,还没有经过那么多痛苦,上一个主家充其量也就是刻薄些,在她病重被扔到城外之前,偶尔的打骂是有,但也就止于此。
但如今这个她……已是被弃过、药哑过,最后去的那一户人家不仅将她沉塘处死了,先前的六七年也是吃尽苦头。
每一天都过得提心弔胆,每一件事都做得小心翼翼。那种日子她熬了六七年,如今蓦回到十岁,她自和原本的十岁不一样了。
于是在席府中、尤其是在席临川跟前做事的下人中,小萄俨然成了个异类。
大病后瘦得皮包骨头已够让人皱眉头,用婢子们私底下的话说:“席府里还没有过这样的呢,不知道的,还道咱们公子亏待下人。”
而她过度的紧张,更让众人一提就有点愠恼:“也不知天天怕个什么,公子待人多好啊,究竟哪里亏了她了?”
——这样的话听得多了,直让小萄的心绷得更紧。
她难免会想,别人都为这个看她不顺眼了,席临川会不会也觉得很烦?心事便一重压过一重,越想越是不安,越不安就越小心,反倒成了个恶性循环。
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原是她觉得守得云开见月明、日日都过得挺开心的日子,此时却觉得倍感压抑,还难以自己调节开来。
日子久了,就变得寝食难安,而后自然而然地精神不济。端着一盏茶往书房走,也不知自己脑子里在想什么,连门槛都未注意,觉出一绊时已然晚了,直直向下趴去,狠一闭眼,转瞬间,身上一痛,同时听得瓷盏摔出的脆响。
“……”席临川练着字,看着小萄的摔姿目瞪口呆。再低头看看,一笔粗墨斜划过宣纸,这一页算是废了……
抬眼看回去的时候,小萄正手足无措。
似乎伤到了哪里,她支在地上的右臂不断发着抖,许久才终于撑坐起来,望着他大是惊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呃……”席临川还在忍不住地回思她刚才摔的那一跟头。可算抽回神来,正了正色,他起身走过去,一把将她扶起来,“伤着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