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你也没什么变化啊,」我呵呵一笑,看向正在摆弄玩偶的小女孩:「你带女儿来看病吗?」
「嗯,带她打针……」
洪茂像是想起什么,往我身后扫了几眼:「你的家里人呢?」
——啊,他以为这里是儿科的区域,所以误会了……
「我还没成家。胃不太舒服,在旁边的消化科挂号。」我解释道。
「哦哦,」洪茂尴尬地摸摸脑袋,沉默片刻又起了疑问:「咦,你和夏白没有在一起吗?我看你们当时那样,还以为你会很早就和他结婚……」
——好久没听到他的名字了。
我紧了紧拳头,微微有些走神。
大概是我脸上的表情太不寻常,洪茂粗略一解读,以为自己提起了我的伤心事。等我回过神,他开始已经想出各种理由安慰我了。
「额,你们没在一起也好!我当初就劝你别跟他吧,你还不听。那人很怪的,你和他分手真没什么可惜,夏兔你长得这么好,还愁找不到吗……对了,我有次还在步行街看到他来着,他在卖艺,想来家境也……」
「你说什么?!!」
我的音量不小,似乎把他吓了一跳。
「我说,他在步行街卖艺,你不知道的吗?」
洪茂重复一遍自己的话,用相当「妇女之友」的表情,挤眉弄眼地表达着:如今你明白他是什么样的人了吧。
我的心怦怦跳。分了一隻手按紧心口,越压抑它跳得越欢畅,要挣脱胸腔似的。
有一句话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脱口而出时,我的声音颤得不像话:「他回来了?」
「什么回来不回来?」洪茂没懂我的意思。
我真是急了,拎着包直接站起来。
「你什么时候看到他的?」
做好百米衝刺的心理准备,等他回答完我就准备出发去步行街蹲点。
「你别急啊,怎么突然一副要走的样子?都好久以前的事啦……」
可能没料到自己的话能引起我这么大的动作,洪茂的语调跟着惊惶起来:「大概是……我上职专的时候……嗯对!那你大概是……高中?」
我嘆了很长很长的一口气。
这口气仿佛抽走了一身的气力,我坐回长椅,空荡的胃部隐隐作痛。
「能不能跟我说说,他是如何卖艺的?」
静下来一想,脑中也有了头绪,那时小白留给我的那十二包纸袋,估计就是卖艺的所得。——来医院这趟算是有很大的收穫啊,那么一大笔的零钱,我现在知道它是怎么回事了。
「卖艺还能怎么卖,步行街那种地方,不过是放点欢快的音乐吸引人群呗……」洪茂倒是记得很清楚:「他表演软骨功。」
「噗……软骨功?」
我被这三字逗得乐不可支,笑得连肩膀都抖了起来。
「他表演得好吗?」
「……」洪茂看向我的眼神有点怪。
「挺好的。」
出了医院,我还是觉着好笑,而且是越想越好笑。
小白表演软骨功,哈哈哈,我觉得自己还能指着这个笑十年。
究竟是怎么想到的啊,表演那个……
想来他瞒着我,其实也不无道理。被我知道的话,我肯定要大骂他:「你不准去!要是被坏人发现你的身体不一样要怎么办?你得被抓起来做实验了!」
这时小白肯定是不服我的。他可能会捶打自个儿胸脯,一脸「凶狠」地回答我:「才不会被抓!我超厉害的好不好!」
——呵呵,他超厉害,我也不会让他去的。
那天,我自己去逛了步行街。从华灯初上,逛到摊贩全部收摊。
那天深夜,我仔仔细细将纸袋里的钱又数了两遍。
他记得我跟他说过的:不能去偷,不能去抢。
一万八百二十三元零七角,竟是那么辛苦赚来的。
现下我拿着这笔钱,连骂他的机会都没有。
后半夜胃疼得厉害,翻来覆去睡不着。
枕巾上都是眼泪,凉凉的,脸贴着特别不舒服。
想着洗下脸能好一些,我捂住肚子爬起来,往厕所走。
走廊黑漆漆的一片,像极一个大张着嘴的怪物。
我从小时候便有那样的想像:黑暗里藏着一个庞然大物,它不声不响地潜伏于暗处,等着猎物步步走近,伺机将其吞吃入腹。
按亮墙上的灯,眼前的小小空间霎时变得灯火通明。
我看了清楚,黑暗处什么也没有。
——好吧,我又想起,小白。
一夜辗转反侧,宁愿怪给胃痛,也不愿怪给那个名字。
我想起他以前啊,半夜陪我上厕所,就那样乖乖地跟我身后,牵好我的手。
而今我还是很需要有人陪伴,可他人呢?
我很难过。
难过是一个无止境的空洞,我怎么哭都不会哭够。
刚刚亮起的灯又被我按灭了。
成人后养成的习惯,我没法在亮的地方哭,比如受了莫大委屈,在公司的当下我是绝对哭不出来的。
他走之前我习惯在他怀里哭,他走之后我习惯躲在被子里哭。
小白这傢伙其实很像被窝,阴暗又温暖,躲在里面就敢流出在外面不能流的泪。人唯独在感到安全的时候,才会放任自己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