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智子,如笔毫,长七八分。二月花,色若莲,着实,五六月熟。味辛,杂五味中芬芳,亦可盐曝。出交趾合浦。建安八年,交州刺史张津尝以益智子粽饷魏武帝。
——嵇含《南方草木状》
荣贻生和司徒云重重逢,是他来香港的第五年。
三月初时,“同钦”进了一批新茶器和骨碟。以往入货,都是从石硖尾的“锦生隆”瓷庄。不过因政府收地,“锦生隆”将厂子搬去了新加坡的裕郎,那里新建了铁路轨道,利于搬运。可往返海外,这样于“同钦”的购买成本就高了许多。“锦生隆”便介绍了深水埗的同业瓷场。新到货那天,荣师傅与方经理一同查验。看瓷胎上好白靓,花头与车边都十分细致。底下印着“粤祥”大红三角印章,里头是英文缩写“Y.C.”。检查至骨碟,绘着普通的鱼藻纹。可这摇曳的水藻,并不是通常的绿。光线下,有一种少见的艳异与通透。背阴处看,又是幽静的。荣师傅心里轻颤了一下。他将碟子翻转,看到碟子底部,画着一朵青色的流云。
他脱口而出,鹤春。
前来送货的伙计,有些惊奇地望他,说,师傅这么懂行,知道“鹤春”。
他放下碟子,敷衍了过去,我哪里懂,听人说起过。
一星期后,荣师傅来到了“粤祥”瓷场。
他看到门口一棵高大的椰树,突兀而挺拔地立着。四周倒是漫漫土坡。这些新建造起的厂房,犹如城堡。有巨大的烟囱突起,像城堡上的塔楼。烟并不浓重,袅袅飘向远处狮子山的方向。
他手里执着那枚骨碟,向人打听。一个路过
的工人,将颈子冲烟囱扬一扬,说,云姐,看火眼呢。
荣贻生走进炉房,似乎空无一人。当中的红砖砌成的大圆炉,倒十分壮观。七百来呎的炉房里,可感受到一股热力,还有木炭燃烧发出的,有些酸涩的气息。他走出去,向外望,却听到后面有细隐的声音问,你揾边个?
他转过身,于是看到了那个细路女,用一双灰蓝的眼睛望着他。那瞳仁上,像是蒙了一层轻薄的雾,因而有些失焦。这是一双略为凹陷的,很美的眼睛,镶嵌在净白而透明的脸上。在香港这些年,荣贻生见过许多洋人孩子。但由于他们鸣放的性格,很少见到这样安静的眼睛。但是,这细路女也有很茂盛的黑发,束在脑后。身上穿件显见是成人衣服改成的夹袄。有些陈旧的蓝底,缀着灰白的碎花。这些都是中国的背景,让灰蓝的眼睛漂浮起来。这个孩子,用地道的广东话问,你揾边个?
荣贻生弯下腰,刚想说话,听到圆炉后有声响。他听见一把女声,唤,阿妹。
细路女便回身快步走过去。这时,他看到有一个女人从炉后走出。
是司徒云重。
他们,立刻认出了彼此。云重本有的微笑,此时凝固在脸上。她瘦而尖削的脸,因梳了一个发髻而更为单薄。或许是扬起的炉灰,额上有苍青颜色,混着汗。她不由自主地抬起手背擦了一下。大约觉得没擦干净,又撩起了袖子使劲擦。擦着擦着,放下手。脸上是得宜的水静风停的笑,开口道,响……
这时,她停住,略低下头,对身旁的细路女说,阿妹,叫姨丈。
细路女,怯怯地躲到她身后去,又慢慢探出头,只露出双眼睛,望着荣贻生。
荣贻生愣一愣。他看出来,除了这双眼睛,这孩子脸上的一切,都来自云重。
这时,云重似乎想起什么,急急走到外头,喊一声,扒火。
喊声嘹亮,但有些沙,不是少女的声音了。
外面便进来了几个年轻汉子,都精赤上身,着短裤,对云重并不避忌。嬉笑着,一边用一只铁钩,钩进炉底,钩扒出赤红的火炭。炉房里顿时火花四扬,伴着更为浓重呛鼻的硫黄味。荣贻生不禁咳嗽起来。这些伙计们已是灰头土脸,更为放肆地笑起来,一个将荣贻生往外推出去。
炉子刚还是通红的火焰,待扒清炭烬后,已是冷灰色。伙计们收拾了东西,也就离去了。荣贻生问,瓷器烧好了,不收拾出来吗?
云重拿着扫把,仔细将炉灰扫成了一堆,说,东西还滚烫着,炉不能开,会吹爆。明天揭炉顶,再逐件提出来。
荣贻生躬身,向那细路女唤一声,阿妹。
女孩侧他一眼,头拧过去,不应。
云重便说,阿妹,唔好失礼人。
女孩扁一下嘴,说,我有名字的。
荣贻生笑笑,问,你叫什么名?
女孩说,灵思。灵思堂的灵,灵思堂的思。
荣贻生又问,那姓什么呢?
云重抢过话说,司徒。司徒灵思。
荣贻生看她站在门前,眼里灼灼的。这时眼神却躲闪了一下。
他便从随身的挎包里,掏出了一个纸袋,给女孩,说,姨丈打的点心。
女孩不接,恋恋地看一眼母亲。云重点一点头。她才接过来,打开,里面是几块只烤得焦黄的酥饼。到底是被食物的香气诱惑,灵思忽有了细路女该有的样子。她小心翼翼地舔一下那块饼,咬一小口。灰蓝的眼睛里,泛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