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如此,赵山长才敢在惩戒堂给夙寒声下套。
可他千算万算都没算到,须弥山世尊竟然真的会为夙寒声出头。
忆起自己方才说了什么,赵山长在学宫浸淫多年的老狐狸也不仅心中战栗,垂在袖中的手死死握住。
今日怕是不妙。
正使一挥手,堂外被震住的众人终于回神,赶忙作鸟兽散。
少君和山长的热闹能看,但须弥山世尊一来,他们连抬头的胆子都没,更何谈还留在此处了。
剎那间,惩戒堂中只剩几人。
崇珏并未多言,视线看向乞伏昭手中捧着的手炼。
他正要用灵力接来,却见夙寒声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颠颠上前,殷切地将手炼捧来,巴巴递上前。
崇珏看他一眼,没有说话,屈指轻轻一弹。
赵与辞在崇珏出现时已然浑身瘫软,冷汗簌簌往下落。
崇珏看着那留影的手炼,突然淡淡道:「他是千年前叛道的圣物吗?」
众人一愣。
赵与辞脑海空白许久才终于反应过来,这个「他」并非夙寒声,而是乞伏昭。
「不、不是。」
崇珏又问:「他生出魔心了?」
赵与辞后背皆被冷汗打湿,根本没胆子回话、却更胆子不回话,只能强撑着带着颤音哆嗦道:「没有。」
「既非叛道圣物、又未生出魔心。」崇珏墨青眼眸透出一种琉璃似的佛性禅心,语调轻缓到让人根本意识不到这是质问,「为何你要替天道定他的罪?」
赵与辞恐惧得语无伦次:「我不……没有……」
满室皆静。
之前还巧舌如簧的赵山长不敢多言,只能奢求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不要在世尊面前说错。
若是世尊是为夙寒声出头,质问为何夺浮云遮,赵与辞还能主动认错,加上自己一身皮开肉绽的伤势,来避开太重的责罚。
可崇珏却只问赵与辞伤乞伏昭之事。
崇珏道:「为何?」
赵与辞眼前一阵空白,他心中已有答案,却不敢说罢了。
他神使鬼差地抬头,同崇珏对视的剎那,只觉浑浑噩噩间自己好似化为一隻不知天高地厚的蝼蚁,站于数千丈的佛像前,满心龌龊皆显露无遗。
「因为……」赵与辞讷讷道,「因为他是拂戾族。」
赵山长闭了闭眼睛。
这是最错的答案。
天道都已恩赦,他又有什么资格定罪整个拂戾族皆是得而诛之的恶人?
崇珏眸中看不出情绪。
在场其他人目不别视,心中却震惊不已。
须弥山世尊明明是作为夙寒声的尊长来为其出头的,可每句质问皆是因乞伏昭。
拂戾族的五官轮廓深邃,气势独特,乞伏昭站在人群中极其格格不入,他垂着头不敢去看世尊,眼底却全是茫然。
闻道学宫之人从不会对他用灵力出手,毕竟畏光的叛道一族,只要将他避光的面纱扯去,便能让他在日光下吃大苦头。
这也是他被欺辱这么长时间,却从未告去惩戒堂的原因之一。
如今……
竟有人主动为他判是非黑白吗?
崇珏问完后没有多言,淡淡看向夙寒声。
夙寒声冲他乖巧一笑,抬手将发间浮云遮撤去,抬手随意在崇珏身后一道斜射下来的影子一伸。
嘶的一声闷响,震得其他人瞪大双眼。
夙寒声手背被晒出狰狞的血痕,不住往下落着血。
崇珏轻轻蹙眉。
夙寒声像是不知疼似的,道:「是他要摘我浮云遮我才反抗的,如若不然,我如今恐怕要被晒成一堆枯骨了,叔父不为我主持公道吗?」
徐南衔见他胆敢和世尊这么说话,差点猛掐自己人中,差点厥过去。
其他人猛地在心中吸气。
崇珏抬手一抚,转瞬将夙寒声手背的伤口治癒。
夙寒声还在没心没肺地冲他笑。
崇珏移开视线,对正使道:「你公断便是。」
夙寒声总归伤了人,崇珏不能过度偏袒,省得他刚入学便被人扣上个仗着架势肆意妄行的帽子摘不掉。
牵连到拂戾族的乞伏昭,正使自然不能按照方才那般小打小闹的决断来判,他戴着单片琉璃镜翻了翻学宫戒律。
「夙少君,虽先出手伤人,但事出有因算自我防卫,只扣半分,听照壁昭示一日。」
此话一出,夙寒声满心不悦。
只扣半分他也与闻道祭无缘!
正使翻了翻书,接着慢吞吞地道:「赵与辞,心狠手毒残害学子,事后不知悔改;又结疑心之故肆意辱骂、仗势欺人……」
这两条罪名太重,赵山长神色阴沉,可却知就算副掌院,在须弥山世尊面前也无开口说话的份儿,只能强行忍下。
正使一锤定音:「扣除全部分数,从闻道学宫除名,终生不可入学。」
乞伏昭赭色眼瞳倏地一动。
赵与辞呆呆愣愣半晌,终于反应过来这番话的意思,几乎浑身瘫软地晕厥过去。
除名?!
赵山长却是一垂眼,知晓已无转圜之地。
他在闻道学宫多年,深知就单单虐待学子这一条罪名,也足以让赵与辞除名。
若乞伏昭一人来揭发,赵山长或许还能借着权利,巧舌如簧保下赵与辞,可错就错在,事情藉由夙寒声闹得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