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我在和师兄说话呢。」
徐南衔看着夙寒声对着空无一人的虚空说话,浑身阵阵发冷,如坠冰窟。
「萧萧,你到底怎么了?」
无数生机源源不断从夙寒声经脉中灌入伴生树,越来越多的枯枝不受控制地朝着四周蔓延开来。
左等右等却只等到一句无关紧要的询问,夙寒声五指抓住枯枝缝隙,突然像是被激怒了,冷冷道:「说话,徐南衔。我让你说话!」
夙寒声将心中所有的阴暗、龌龊和盘托出,连疯子的本性都毫不掩饰了。
徐南衔不该是这个反应。
他就该斥责他、厌恶他,骂他是狼心狗肺、腐烂在脏泥中的恶种!
说话。
哪怕只是一个字。
剎那间,所有的无头鬼像是被夙寒声彻底掌控住,一向只对着他谩骂的厉鬼竟然真的如他所言「闭嘴」,和夙寒声一起转向徐南衔。
等待着他的答案。
四周阒然无声。
一根根须悄无声息扎到夙寒声的心口三寸处,只一下便能汲取他全部的生机。
夙寒声几乎迫切得到彻底的解脱。
突然,「好。」
夙寒声怔然抬头。
徐南衔站在枯枝织成的蛛网面前,安静看着面前几欲疯魔的师弟许久,见他呆住了,又重复了一句:「好,儘管恨我。」
夙寒声眼底的血痕似乎浅了些,茫然地看着徐南衔。
可……
可那是无缘无故的恨。
为什么徐南衔能这么轻易地接受?
夙寒声身上那古怪的气焰瞬间消下去一半,就像是一隻凶狠着伸爪子挠人的猫,下意识觉得自己会挨打,却发现那隻扬起的手只是在他脑袋上温柔抚摸了下。
那种提心弔胆骤然重重放下的无措席捲全身。
徐南衔似乎无师自通要如何招架此时疯疯癫癫的夙寒声,神色如常地道:「想恨我就恨我,恨到想杀我也行,我不怪你。」
夙寒声呆呆看着他,脸上泪痕犹在,雪发披散,显得格外可怜。
「可……」
他「可」了半天也没「可」出个所以然来,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徐南衔并不会因为自己无根无据的「恨」而排斥他、嫌憎他。
突然间,夙寒声那从前世便跟着他的心魔轰然消散,心中这些年因那股恨意而生出的所有自我厌弃,也在徐南衔轻飘飘的一句话中消弭于无形。
他这些年所求,不过只是徐南衔的一句。
师兄不怪你。
哪怕恨救他而丢掉性命的师兄也好,是个性格扭曲的小怪物也好……
徐南衔都会待他如初。
遽然间,夙寒声跟了他数十年的无头鬼发出阵阵尖利的惨叫咆哮,宛如被日光灼烧的孤魂野鬼,火焰轰然烧起。
橙红色的火光像是浴血的凤凰骨火,灼烧着密密麻麻的无头鬼。
先是将那件绣着乌鹊纹的道袍焚毁成齑粉,再后便是手臂上那道伤疤,所有象征着徐南衔的东西全都烧成灰烬。
火焰冲天。
夙寒声宛如涅槃的凤凰,面前的枯枝被焚毁成齑粉簌簌落地,他踉跄着扑向徐南衔。
「师兄……」
徐南衔见他似乎恢復神智,立刻伸手将他接在怀中。
夙寒声漂亮的眼瞳全是掩饰不住地欢喜,周遭无数无头鬼已彻底消散天地间,他眼中泪水簌簌往下落,顷刻布满脸颊。
徐南衔鬆了口气,余光却见夙寒声脖颈上的凤凰花竟然还在缓缓绽放,忙道:「萧萧,先将你身上的伴生树撤开。」
「好。」夙寒声乖顺无比,听话地将周围的伴生树收敛起来,依恋地捧着徐南衔的左手,为自己擦眼泪,「师兄,我听话。」
徐南衔身上的伤口已止住,踉跄着跪坐下来准备喘口气。
却见夙寒声紧跟着他单膝跪地,五指扣着徐南衔的手背,又轻又柔带着他用那满是薄茧的掌心轻轻拭去自己脸上的泪水。
「师兄。」夙寒声眸子弯弯,琥珀眼睛闪出古怪的光泽,他轻轻笑着问,「我的头颅好不好看?」
徐南衔一愣:「什么?」
夙寒声握着徐南衔的手,让他的五指放在自己脖颈上,像是在炫耀件难得的宝物似的,眸光都在发光。
他将还未消退掉符纹的侧脸往徐南衔掌心轻轻一蹭,嘴唇殷红宛如嗜血的精怪,柔声道:「师兄要是喜欢,我摘下来送给师兄好不好?」
这有点疯过头了。
徐南衔刚刚放下的心又悄无声息提了起来。
「你又在说什么胡话?」
夙寒声却眨了下眼睛,满脸不明所以,随后他像是记起什么,将脖颈上借着血肉长出的凤凰花扯下,笑得温和又乖顺。
他将沾着血的花儿递给徐南衔:「我的头颅能长出漂亮的花,师兄不想要吗?」
徐南衔被他一句话说的毛骨悚然。
「我要你的头颅做什么,不要胡言乱语。走,师兄带你……」
直到这时,徐南衔才发现,夙寒声根本没有恢復神智,那枯枝仍在往他根骨中扎,只是片刻那张苍白的脸竟然已泛起死气。
「夙寒声——!」
夙寒声好似一无所知,还在疑惑看着他,不明白为何徐南衔要拒绝。
徐南衔更加不理解为何只是进入个秘境,夙寒声就像受了大刺激似的变成这副疯疯癫癫到令人不寒而栗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