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承栋的脸立刻占满了整个手机屏幕,沟壑般的皱纹嵌在干瘪的脸上,许昼呼吸一窒。

「要你加我你怎么不加呢!要不是你的微信号就是手机号老子还找不到你了……咳咳!」许承栋声音太大,差点把自己呛住。

许承栋,许昼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现在六十一岁了。

「你现在在哪。」许昼等他呼里哈喳地咳完,语气平平地问。

「北市清山老年之家...其他老人们都有孩子来看!许昼,你什么时候来看看我啊?」

许昼敲起键盘,北市清山...老年之家...,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绿水青山的地方,建筑非常漂亮。

接着他看到了价格,3500一个月。

「你哪来的钱?」许昼打断他。

许承栋没有正经工作,曾经许昼还要每个月从奖学金里抽出钱给他,而许承栋第二天就会把钱花光,拿来买酒和彩票。

老人好像噎住了,两秒后变得气急败坏:「老子自己的钱!小兔崽子你就是看不得老子好是吧!」

他喘了一口气继续:「白眼狼!白养你这么大了!念个什么破书啊,赚不了钱还白搭进去十五年!你都不晓得我这些年怎么过的啊……不孝啊!」

「你养我了?!」许昼反问道,声音有些失控,眼圈一下子就红了,「许承栋,你欠我的太多了……你把我妈还给我啊,啊?」

「…你妈,整天就你妈你妈!」许承栋嘶嘶地吼着,像个破风箱。「都说了是那个疯婆娘自找的!」

他随手扯住了某个路过的护工的衣服,指着屏幕说:「你看看,你来看看我这不孝子!他还喜欢男人,造孽……」

许昼砰地一下把视频挂了。

胸腔在不停地起伏,嘴唇颤抖。

许承栋那边连着发过来了三条几十秒的语音,许昼一条也不想听。

前天,他离开北市,为他送行帮他搬行李的只有计程车司机。

现在,他降落到十五年后,祝福他回到人间的只有大学招生办。

他的亲爹,从来只关心他自己。

天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完全黑了,房间没开灯,桌椅都变成深蓝色。

许昼一个人躺在异乡的床上,像躺在一个巨大的空洞里。

他仰面朝天,努力瞪着眼睛,让那股酸楚的泪意慢慢退去。

手机又响了,许昼看都没看就按灭了屏幕。

隔了大概一分钟,手机再次响起来。

许昼皱着眉抓起手机,看得一怔——

WEN邀请您进行语音通话。

语音通话,应该是不开摄像头的吧?

许昼的手指在「拒绝」上悬空了两秒,最后还是挪到了隔壁的「接受」上面。

「嘟」地一声轻响,语音接通了。

没有人讲话,只有微弱的沙沙声从手机里传出来。

静了三秒钟,那边传来文怀君沉稳的低音:「喂,许昼?」

熟悉到不行的声音,好像洪水里唯一的浮木。

文怀君的声音就这样在耳边轻轻炸开,浓烈的酸涩在剎那间涌上鼻端,许昼拼命眨着眼睛,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张着嘴,努力调节沉重的呼吸,也不知道文怀君听到没有。

文怀君又静了几秒才缓缓说:「你还好吗,学长?」

「学长」两个字像轰然抽开的阀门,眼泪毫无征兆地往下坠。

许昼无声落泪,牙关间泻出细碎的呜咽。

丢脸,太丢脸了。许昼胡乱地擦着眼泪,咸湿的水狼狈地流了满脸,在被单上染出一片深色。

他想说话,但字不成句。

好像在这一刻,没有科学家文怀君,没有三十多岁的文怀君,只有那个懒洋洋地叫自己学长的低年级学弟,他有着墨一样的年轻眉眼。

世界都在行走,只有他孤零零在原地。

「许昼?」

文怀君肯定听见了他压抑的哭腔,「你在哪?我过来。」

许昼断断续续地说自己在酒店房间,又要文怀君别过来,不要过来。

因为他现在很难看,眼睛通红,衣衫鬆散。

文怀君说「好」,他就在那边听着。

眼泪逐渐平息,心里变轻了很多,许昼却越发觉得自己非常糟糕。

「对不起。」许昼说。

「不,你没有。」文怀君立刻道,似乎在惋惜自己没有更早截断他的道歉。

「情绪不稳定是穿越者的正常反应,没有关係的。」

许昼嗯了一声,立刻想通了一件事。

现在自己对文怀君来说只是穿越者中的熟人,一个普通的研究对象,所以那些关心都是很正常的。

毕竟文怀君虽然看起来不近人情,但其实对别人总是很好。

「你吃晚饭了吗?」文怀君突然问。

「...还没有。」许昼答。

「我叫了送餐服务,一会儿你开门拿一下。」

许昼说好。

「你实验忙完了吗?」许昼声音里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可以休息一下了。」文怀君答,「你遇到什么了,想和我说说吗?」

这种无聊的东西当然没必要花费大科学家的时间,许昼说不用了。

门口传来「叮咚」的声音,许昼汇报说好像是晚餐到了。

文怀君说「你去拿吧」,也没有挂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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