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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朕的过错。」

沈玥上前,握住了萧亦然的手。

一股独属于少年的温热,包裹住他冰冷的手,沈玥挡住了他身前那一点灯光,只投下一个漆黑的影子,将他稳稳当当地罩在身后。

「钟将军所言,世家霍乱,抚恤缺失,以至民生艰难,是朕年少无为,治国有失。如果朕猜的没错,钟江军应当是与铁马冰河达成了某种私下里的交易,以此换得对漠北离役兵卒的照顾,此大义之举。」

「大义?」

钟伦愣了片刻,无声地笑了。

「钟某人私贩铁甲,里通外贼,擅自离营,泄露军机……桩桩件件都是十恶不赦的死罪。漠北铁甲威震八方,不该有我这样的叛徒苟活于世。」

钟伦抖了抖手上的镣锁,眼神意味深长。

他与铁马冰河达成了协议,以投效河北谢家为条件,换其在七州的驿站和驻所对漠北军卒和军属的襄助。

钟伦负责听命行事,是与铁马冰河勾连明面上的人,同钟伦联繫的谢家人,在他暴露之后即刻自尽而亡。谢家幕后牵涉的势力,那些连他也接触不到的地方,又藏有多少阴私?

前日围场之中,他私盗售出的铁甲,如何送进了杜英的府邸?

北营五万人,还有多少是他的同党?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传讯命其劫夺圣旨,站在中州和秋狝之间的那个幕后之人,到底是谁?

钟伦坦然道:「今日我离营出兵,已经暴露于众人之下。若我还活着,各方势力都不会心安,一旦谢家因我而迁怒于七州的弟兄们,那我这些年我手下做的恶,岂不都白做了?

我这些年所为和我手下的名单,皆已记录在册,三娃儿你是再聪明不过的人,有了这些,想必你定能从谢家的手下,保住这些年我在七州的建树,继续襄助那些曾经为国浴血的兵卒。」

萧亦然自长久的沉默里,抬起头看着他。

「从你倒戈的那一刻起,你就想过会有今日,这些都是你早已准备好的结果。

前日围场里铁甲倒卖被揭发,你便猜到我定会有所作为,你率队出营之时不是不知道我在算计你,引你暴露,但你依旧欣然中招,不伤广川他们一人。

期间你不是不能逃走,而是你从那时候就在等,等着我来带人抓你。

因为你要顺水推舟,死在我手里,来换这些阴谋公之于众,替我抹平一切后顾之忧,是吗?」

钟伦没有回答他。

他笑着说道:「小三娃儿,给我一杯酒喝,送我一程罢。」

萧亦然看向袁钊:「送古漠春来。」

袁钊站起身,大步流星地衝出营帐,带人摆进一桌酒肉宴席,解了钟伦的镣锁。

四人围桌,席地而坐,举碗共饮。

「古漠春,大漠逢春,敬战斗和自由。」

杯盏在灯火下清脆的碰撞,迎来送往。

他们热热闹闹地饮酒吃肉,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样。

「莫看三娃儿和阿钊如今出息的很,当时一个年纪小扛不动旗,一个一身蛮劲射不中靶,时常被罚练到三更天嘞!」

「真的吗?袁大将军也曾如朕一般,射不中靶?」

「那又怎样?我长|枪、大刀、骑术,样样都是全营第一!」

「阿钊带头欺负人也是第一的,我少时经常被他踢出帐,还要五爷用他的口粮接济我才有饭吃。」

「老三你有没有点良心?我后来吃什么、干什么没想着你?你跟二十一旗的人打架是不是还是我帮的你?我跟五爷都挂彩了!瞧瞧,瞧我这俊脸上,现在还有道疤!」

……

酒过三巡,欢声渐落。

「落雪了。」

钟伦看着帐外,下了整日的雨,寒风骤降,水汽在深秋的凛风中凝结成片片飘雪。

他低声说,「瑞雪丰年,但愿明年,会有个好收成。」

沈玥脸颊绯红,双目却透着澄澈而坚定的光:「肯定会的。朕保证,这一定是世家被诛前的最后一个凛冬。」

「好。」钟伦无奈又苍凉地笑了笑,「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待这一日到来时,一定替我大江南北好生看一看,看看九州归一,若不想我託梦敲你们两个毛头小子,切不可忘了我钟五爷。」

他说着,眼睛就红了。

萧亦然握住钟伦的手:「你还没有回答我,到底是为着什么。」

他眼底的平静终于借着三分酒意衝破了围栏,涌出惊心动魄的火光。

「我从入编的那一刻,就在钟五爷的手下。大哥忙于军务和身份,无暇管束我,是你拿我当亲弟弟一样,教我骑射武艺,教我好好扛旗,告诉我不能辜负大家的性命,多少次战场上为了救我都险些丢了性命……」

「五爷……你,你是我最亲的人,你为着他们你为什么不同我说!你为什么就,你有千万条路走,为什么就一定要走绝路!」

萧亦然声音沙哑,胸口剧烈地跳动着,他捂住嘴角,一口鲜血迸溅在袖间。

沈玥慌忙上前揽住他。

钟伦没有说话。

他沉默了良久,看着帐外幽幽的说道:「落雪时,确实看不清每一片雪花落地,可总会有那么一片,儘管微弱如斯,但足已压垮毕生的信念。」

「三娃儿,你说……三百六十行都在追名逐利,凭什么当兵打仗的就活该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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