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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今夜,国子监率三千监生这一跪,学子请愿、民心沸腾之下,势必会令世家的这把火,烧向完全不可控的方向。

平原走马,易放难收,中州处处受制于人,朕只怕更难过的关口还在后头。」

……

殿中一时沉寂。

「朕并没有怪罪元辅的意思。」

沈玥见他久久未有言语,回过头歉意地笑了笑:「朕知道,学生们忧国忧民,宁可献祭仕途功名也要为生民而言,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无论今夜之举会导致如何严重的后果,朕身为九州君父,都会一力替他们担着。」

杜明棠撑着座,将圣意一字不漏听得清楚。

为官者,从道不从君。清田国策事大,武扬王南下又端出了百年九州一朝光復的架势,无论庄学海怎样说,他手里握着偌大一个朝廷,要打,便只能打万全之战。

三千学子请愿事发突然,沈玥在先前未有准备,却能在瞬息之间春风化雨,安抚弹压一样不落。可见他并非是没有考量的一时热血,对清田这颗巨石落水后,所能激起的任何一丝波盪心中皆有忖度。

帝王业,开良道,庇太平,佑万民。

沈玥虽年少,但坐在这个位置上,毫无疑问他是一个合格的帝王。

杜明棠捋着长苒,谆谆谏道:「陛下治事需通观全局,不可执一而论。捏住天时、地利,至多只能收中州一隅,唯有人心所向,方能令九州归一。清田需人、需计,为何名声一道反被陛下所弃?

真要长久对峙起来,民心是重中之重,学生能闹一次便能闹百次千次。今日可以因一己仕途反朝廷的国策,明日便可以公然对抗朝廷!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纵容民言祸乱便如大堤决口,洪水涛涛!」

沈玥蓦地捏紧了手指,心中震动。

三朝元老,二十载首辅掌权,杜明棠言语之泾渭,如醍醐灌顶。

沈玥回过身上前,搀住杜明棠的双臂,诚挚道:「元辅所言甚是。朕明白了。」

杜明棠握住他的手,缓缓坐下,扶着椅背缓了口气,继续说道:「朝廷既然推出清田,要将世家连根拔起,则必然此事不能善了。武扬王带兵南下,势必要动武收田,前有严家以粮为刀,未来则必有世家以民为盾。

若在今夜堵不住学生的口子,将来南方战事一起、生灵涂炭,陛下便是千秋罪人。届时莫说九州不反,即便陛下想要迴转,再诉清田利弊,也是通天之难!」

论语有云: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国策落地,未见收成之前,好坏全凭民间一张嘴,百姓鲜难衝破层层信息的桎梏,通晓国策的利弊。

萧亦然的铁甲军可以杀世家,但不能杀庶民,若清田的口碑从一开始就坏了,世家势必会煽动百姓,以庶民之身阻碍国策施行。

届时,若有人在田垄间高呼一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莫说清田,他这个皇帝也不必做了!

沈玥手心出了一层冰冷的薄汗。

经杜明棠这一提点,他方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中州的朝堂之争,只要萧亦然肯让步,为他震慑世家放来为质的那几个傀儡,晓以利益,使计筹谋,总能在不撼动世家根本的地方逼迫其做出退让。

久而久之,他便理所当然地用这种权谋之争的思路去推演九州大势。

但如今形势变了,他与世家已到了狭路相逢,你死我活的地步。

生死之争,失之毫釐,谬以千里。

沈玥恭谨道:「元辅所言有理,是朕失虑,贪小利而险失大干系。」

听人劝,肯纳忠义诤言是他身在上位,最难能可贵的优点之一。

杜明棠欣慰颔首,继续说道:「今夜学子请愿虽激进了些,但一则能为陛下占尽舆论之争的上峰,二则……趁其不备,先下一城,世家仓惶之下必要掀底以对。

朝廷已有十年不曾与其正面交锋,若不于小战之前试探底细,则大战起时必然措手不及。哀兵必胜,现下民怨沸腾,便是陛下的先机。」

……

在殿外候之已久的六部尚书应召躬身入殿,行过大礼。

礼部尚书李元仁率先道:「陛下,今夜风雪如晦,学子不事生产多体弱难捱,未免有人跪出什么病状,臣已命国子监祭酒劝返学子,并请禁军于宵禁中护送其回监舍。」

「嗯。」沈玥应声允准,「今日学子请愿所做之文章,令翰林院挑些文采斐然的,连夜印了,赶送九州。为民奏谏书,当广而告之。」

户部修亚新复议:「户部已取了往年存檔,估算清田所需人数。还请国子监清点南下人员名册,赶随铁甲军一併入江浙两地。」

杜明棠道:「还不急,且在中州再闹腾几日再走,江浙是要打仗的,人去早了反而掣武扬王的肘。」

说到武扬王,李元仁福灵心至,蓦地想起一桩前事。

他为官中庸保守,忍了忍将话咽了回去。

可他思及自己家那个上届琼华宴被发配漠北,这届又不起宴的好儿子……

若朝廷当真对未能入仕的学子没有官位增补,等上三年再三年,他那儿子再入仕怕是都要年过三旬了。

李元仁狠了狠心,拱手道:「臣有一事,然臣之独子也在今科应试之中,臣本该避嫌不言。但臣思及万千学生前程,为今夜之热血所感,臣恳请陛下允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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