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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亦然幼时多病,国公府的大夫如走马灯似的瞧了个遍,但即使在孩童之时,他也不曾有过这种经历,被一根酸掉牙的糖葫芦哄骗着去看大夫。

他面无表情地瞧着太医署数十个御医,轮番排着队上前切脉问诊,低头咬了一口山楂果,轻「嘶」了一声,眉心蹙成一团。

沈玥在旁立刻凑上来,递过一盏清茶:「仲父,酸就别吃了。」

「没事……」萧亦然瞧他这惊弓之鸟的反应,倒好像他刚咽下去的是什么要人性命的鹤顶红。

萧亦然知道他这般小心翼翼是为着什么,接过茶轻拍了拍沈玥的手:「今晨我于阵前毒发是惊险了些,可再惊险终究也过去了,既然过去了便要放下,向前看才是。

许多从战场上活下来的兵,身体看起来毫髮无伤,白日里也若无其事,可到了夜深人静时,仍如身处战场深陷梦魇,无故大惊,将自己撕扯地鲜血淋漓,当兵的管这叫『营啸』。执念忧惧,伤神亦是自伤,不仅于事无补,也于己无益。」

沈玥「嗯」了一声,道理他自然都明白,就是抑制不住地心下焦灼。

等待看诊的时间委实是漫长又难捱,好在御医会诊的结果是好的。

院使综合了一众御医的结果,回禀道:「王爷元气并未大损,且近期调理得宜,纵使停药气血復通之后,毒性也不至于月月发作。」

沈玥闻言后长长地舒了口气,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此毒出自琅琊,或许与秦岭万山奇草秘术有关,太医署研究了这么久,可有什么线索吗?」

院使翻了翻记录,小心翼翼地斟酌道:「若说出自琅琊,那线索倒是有了几分——这蚀骨之毒,若说是毒,倒不如说更像是下矿之时服用的醒神壮身之药——似寒食散,燥热绘烈,可令人气血沸腾,而神智清明。蚀骨之毒便是以此为基底药方,辅佐添加毒物製成,此毒因日积月累而伤身,方子也不如何复杂,辨毒仿製容易,但破解之法,仍需反覆勘验。」

这话老姜头带着小平安一道去秦岭寻解药之前就曾说过,如今仍未有分毫进展。

沈玥不抱希望地问:「倘若找不到破解之法呢?」

院使道:「倘若武扬王先前未曾遭此重伤,又服毒多年,定是难以化解。但好在武扬王因此前失血过多因祸得福,蚀骨毒三成已去其二,只要此后不再服毒,待日后气血调理充盈,辅以药理配合放血之法,虽不至痊癒如初,应不至再频频毒发,耗损伤身。」

「那……还能用枪吗?」沈玥小心地看了萧亦然一眼,那人扛刀枪的手上还不伦不类地握着根糖葫芦。

「这……到底磋磨多年,即便得解,也恐难恢復如初。」院使为难地看着人,继而肯定道,「但倘若调理得当,王爷的这身武艺,定会比现今更胜几分。」

「还能保有如今这几分武艺,就已经足够我上阵杀敌了。」萧亦然顺手塞了颗酸果到沈玥嘴里,「我最初上战场的时候,不过是个抗旗的无名小卒,旗杆重还大,只扛着那根杆子,便没有余力再负重甲,也没有多余的手握着刀枪武器,我从那时候的枪法就只是平常罢了,到现在还能使得了横刀,拉得开弓就够了。」

沈玥酸得浑身一颤,咬着山楂果看他一眼,拿过萧亦然搁在桌上的横刀,毫不犹豫地磕在桌角上。

明珠碎成一地砾粉。

沈玥将里面的那唯一一颗蚀骨毒丸扔进炉火里,「服毒以后仲父是不要再想的了,回头我再给仲父重新镶一颗实心的珠子。」

「好。」萧亦然笑了笑,抬起手摸了把沈玥毛绒绒的脑袋,「家妻凶悍,未敢不从。」

沈玥:「……!」

他今日方知萧亦然手下那些个混不吝的兵痞都随了谁的性子,沈玥几乎是逃也似地拉着人出了太医署。

二人并肩走在宫廷内长街之上,雨后的气息争先恐后地涌入鼻腔。一场秋雨一场寒,纵然正午时分,日光明媚,天气终究是一日日地冷下去了。

中州若再变天,大约就是要落雪的了。

萧亦然自然地握住了沈玥的手:「阿钊他今晨知晓此毒,可为难你了?」

沈玥摇头:「没有。」

他侧过身,看着萧亦然笑了笑:「袁大将军可是给了我九十九枚钱,希望我与仲父能长长久久的,怎么会为难我?」

「那他多半是要来为难我了。」萧亦然也头痛地笑了,「我瞒了他这么久,他定是动了真火气的。阿钊的那个性子,若是当众闹起来了,脾气一撒倒也就过去了,怎么今日他反倒没衝过来要与我算帐……是我毒发之时又出了什么状况吗?」

沈玥沉默地看着他,不置可否。

萧亦然眉头微微下沉,偏头看着沈玥:「子煜刻意带着我在中州城里绕圈子,又避开大雍门,带我来太医署,除了看这蚀骨毒,应当还有旁的事瞒着我罢。」

沈玥看着他左手上的伤疤,心头涌上一阵酸涩,堵得他说不出话。

沈玥心知瞒不过人,儘管萧亦然自己并不知如何珍重自身,受伤、疼痛,连死亡都习以为常,甚至就连蚀骨之毒的折磨也能沉默无声地忍受下去。可那毕竟是他自少时起便视之如珍宝,放在心底里、字画中,小心翼翼的爱了数年的人;是就连对他心生爱欲,眷恋旖旎,都觉得像是亵渎了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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