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不忌讳承认技不如人。
「若他想见我,自会让你找到,若他不想见我,自然是谁也找不到了。」殷停露出苦笑。
中年人深深看了他几眼,终是一言不发,闭眼默默测算了一阵,言道:「四方神灵,五方天尊,寻机寻气,寻方寻位,敢叫垂问,敢叫垂问。」
他眼中射出道精光,指尖蒙蒙法力注入八卦圆盘。
指针疯狂转动,最终指向了巽位。
「九野原。」他说。
师父还是想见我的,殷停心间怅然。
起身前往厅堂,寻到女修,改换了目的地,前往九野原。
从气机上看,太平和摇光师兄已是碰了头,有摇光师兄的庇护想是无大碍的。
祝临风落去了溪止山,那处是正道地界,便是他得罪人的功力再深厚,一时半会儿想必也是不会被人喊打喊杀的。
也就不急于一时去寻他。
殷停想,麻烦精和太平都知道师父被逐出师门了吗?
若是知道,太平应当会哭上好半天,伤心欲绝地吵着要师父,什么都不顾了,什么都抛下了,也要和师父同生共死。
毕竟当初,是师父将她从姜国的魔窟中带了出来,让她入了閒隐门,有了以往想都不敢想生活,师恩犹如再造。
麻烦精应当放不下自己与魔道势不两立的立场,对师父彆扭好半晌,说不准还会嚷着师父是咎由自取,他要除魔卫道
但他实则最是依赖师父,口中的话有多不饶人,心肠便有多柔软。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去找师父,当面问他是否有冤,若是有冤,便是豁出命去也要还师父清白,若是属实……
殷停思绪一顿,若是属实,他还真猜不出来祝临风会做何选择,他对魔道的深恶痛绝,不止因为正邪之分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更因为生父留给他的,刻在脸上的,永不会弥合的丑陋伤疤。
他重情,师恩是情,祖母的养育之恩亦是情,他到底会做何抉择呢?
殷停摇了摇头,如此一想,太平和祝临风都和师父有解不开的因缘。
反倒是他,细论起来,他和师父接触最少,便是当初拜师,师父也是不情不愿,他愿意同师父一道漂泊,说不准师父还嫌他碍事呢。
殷停被自己逗笑了,那他便强跟着,叫师父再也甩不开。
第95章 水月鱼
九野原的风沙烈,殷停方落地便被灌了一鼻子一眼的黄沙,狠狠呛了口。
足下是鬆软的黄沙,稍微一使劲,黄沙便蹬鼻子上脸地攀附着小腿,要将整个人埋葬下去。
殷停忙聚了层浅浅的法力在足底,这才止住了下陷的趋势。他将口中的黄沙吐干净了,取了块布巾子出来从头顶缠住下巴,将自己包了个严严实实,这才能好整以暇地打量这处鸟不拉屎的地界。
九野原是连坐的九片荒原,在没有修士光顾之前,也勉强算个风灵玉秀的宝地。
既然是宝地,当然要出些宝贝才当得起宝地二字。
在风平浪静数千年后,一名偶然造访此地的修士发现,九野原特殊的土壤中藏着种名为息石的灵材,能积存灵气,充当布阵时的基石。
蜂拥而来的修士为了采纳息石,各显神通。
有擅长土行法术的,施展移山倒海的神通,拎着土地像拎着破布口袋,哗哗往外倒息石。
修为不那么高深的便化身硕鼠,一个接一个的在地下打洞,不出十年,便将好好的风水宝地嚯嚯成了如今的荒芜模样。
失去生命力的土壤衰败成细沙,狂风卷着沙,将天地都渲染得腥黄。
如今九野原除了少许仍在钻上钻下试图捡漏的散修,已久久无人造访了。
殷停委实想不到他那修了仙也凡心不死,最爱往红尘风月中钻的师父,会在这个鬼地方。
凝目望去,寂寥的黄沙地中莫说人了,连个鬼影子都找不见。
殷停忍不住腹诽:莫不是卜算修士诓了他,师父压根就不在这里?
但此时此刻,他也没有更好的打算,只好压着杂乱的心绪,无头苍蝇般一头扎进了漫天的黄沙。
日头升了又落,许是九野原荤黄,白天与黑夜的界限不再分明,模糊了时刻的概念,殷停只模模糊糊地记得过去了几天,具体几天却说不上来了。
就在他信念动摇,将要放弃的时刻,永不断绝的黄沙突然像听了号令一般,乖顺的服帖在了地面上,天空展露出许久未见的蔚蓝色。
一条通向不知名出的狭窄青石板路突兀地出现在足下,似乎是在引导着他去到一个地方。
走吧,沿着这条路,终途有你想见的人。
殷停缓缓行在青石路上,只觉两侧的丘陵地如飞速瀰漫,占据了整个视野,又在退潮时无声无息退后的海浪一般,在沉默中模糊了身影。
待回神,眼前天地已变。
路的尽头是一间草庐,穹顶是终年不受日照的灰白,色调仿佛暗了两个度。
草庐之前是延伸而出的成片的坟茔,几乎望不到头,恍如濒死的蝴蝶,色彩凋落又深陷泥地的透明残破蝶翼。
每座坟茔前都立着青石的小碑,小碑上没有记载生卒年月与逝者名姓,只生长着一株白色的小花。
往后推移,每个碑上的小花数目依次增加,一朵,两朵,三朵,到最后,小花簇簇,几乎将石碑藏了起来。